发刊词
泥里生活,云中写诗。他们从人民中来,他们从生活中来。人民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人民。他们的创作,来自于生活本身。沾染尘土,浸润汗水,在坚硬的时间上,用作品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他们是文艺的热爱者,是生活的深度体验者,也是历史的创造者。
记录他们,是记录历史的片段,也是记录生活的本相,让烟云掠过,留下永恒的文学辉光。让那些被遮蔽的,能被看见;让那些被忽略的,重新发现。让我们记录他们。记录每个认真生活、热爱文学艺术的人的故事,捕捉那些坚韧的骨头里的澎湃江河,聆听那些个体的“有话要说”。
海水沉潜,息壤滋长。
新刊虽为“人物”,却不止于个人,以书写有人情味的深度报道为题旨,展现柔软的人文关怀,让故事打动人心。我们期待做有温度、有态度的长镜头,将特定人物置于取景框中,更多地去呈现那些尚不那么显著的人和创作,关注他们的生存状态和艺术理想,用我们些微的文字,传递尽可能多的力量。
离我们生活的土地近些,再近些。
“54岁,外卖员”,骑行15万公里,创作5000多首诗,超过2600万人阅读——
“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诗人王计兵印象记
《文艺报》记者丨教鹤然 罗建森
“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赶时间的人没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
2022年7月20日,《赶时间的人》被人转发至新浪微博平台,作者王计兵的名字后面写着“53岁,外卖员”。诗歌一经发布,即引发了无数“打工人”的共鸣,短时间内获得了超过2600万的浏览量。
王计兵因此走红网络。他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从未曾设想过的遥不可及的事情,如今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
王计兵在送外卖途中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他曾以捡破烂为生。
“拾荒”,是他最满意的笔名
“我从北京回来了,马上就回到昆山了。”
接到我们的联络信息时,他刚结束一场北京的活动,正在返家的火车上。从向王计兵发出采访邀请,到正式敲定受访时间,期间间隔了一个星期。走红以后,很快有出版单位联系了他,并先后推出了两部诗歌自选集《赶时间的人:一个外卖员的诗》和《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
现在,王计兵的微信头像就是这两部诗集的封面,但他的个人签名处却写着“顾客至上,送货上门”,后面还附有自己的手机号码。这似乎也在暗示着,文学理想与现实温饱,构成了他的生活的两个面向。
只要了解一下他近期的“日程表”就能知道,原本奔波于一单又一单外卖业务的他,如今转而忙碌于一场又一场的文学活动。参与诗歌论坛、对谈研讨、颁奖典礼、节目录制、直播带货等,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新常态”。这当然不是他原本的生活。
离开江苏邳州王庄村以后,为了谋生,王计兵从事过很多种工作。他摆过地摊,做过建筑工人,开过翻斗车,当过装卸工、捞沙工,走街串巷卖过水果……他干过的最危险的工作是从火车上面卸铁,要把一块重达五十斤的铁块举到一米五的高度,并一直重复这个动作,一旦一不小心出现差错,铁块掉下来砸到自己,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在王计兵最艰难的时候,甚至曾以捡破烂为生。不过,物质生活的极度匮乏,却并没有带来他人生阶段的至暗时刻。可能是因为他特别喜欢写作。
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以传统的纸笔方式来创作。在捡破烂的这段时间里,王计兵发现,他常常能从别人的生活垃圾中翻捡到很多纸箱,却很少能捡到工整的纸张。不过,用圆珠笔在纸箱上写字,既不清晰,又不顺手。于是,他改用油性记号笔在纸箱上写大字。写满了,就卖掉。
“有的时候,一篇文章写下来,拆一个纸箱子都不够,我要拆好几个纸箱子铺在那里写。”
他有一个特别满意的笔名——“拾荒”,正是来源于这段经历。“拾荒这个笔名对我来说有一种激励的作用。它会提醒我,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写作也是一种拾荒的行为——我们把散落的文字捡拾起来,让这些文字变得有意义。”
出书的时候,他曾表示很希望用这个笔名作为署名,但出版社和发行方从宣发推广的角度考虑,认为用笔名反而会降低关注度和传播度,最终并未如愿。但他仍把这个笔名用括号附在自己的微信昵称后面。似乎暗含着他对那段辛苦生活的致敬与回望,也仿佛是他对文学的理解与执念。
在此之后,生活慢慢好了起来。2005年底,他和妻子在江苏昆山开了一间“金雁商店”,因为收入不足以负担家庭支出,王计兵才开始出去送外卖补贴家用,他对这份工作很有感情:“我特别喜欢送长途外卖订单。跑长途的时候,那种被风吹过的自由感对我来说很重要,时常在跑完长途之后,就会写出满意的作品。”
“虽然总会和顾客之间、同事之间,或者和公司管理层之间有一些矛盾,但送外卖是我这么多年以来,做过的最有尊严的、最自由的一份工作。”
“贴标签和撕标签都是别人的事情,
我只希望做好自己”
进入公众视野以后,“外卖诗人”“骑行诗人”等标签就被附加在王计兵的身上,每每谈到他,都要先提及“外卖员”的身份,再谈到他是一个诗人。“如何看待这些被贴在自己身上的标签?”几乎已经成为王计兵接受媒体采访时被问到次数最多的问题之一。不过,他很坦率地表示,自己并不排斥这些标签,而是抱着一种感恩的心态去看待。他认为,标签首先意味着大家对他和他的诗歌创作的喜爱,是大众向他释放出的一种善意和宽容。
“用朴素的话来说,大家先将我定位为‘底层’的一个劳动者,再读到我写的诗歌时,就会形成文化反差,产生一种向上的精神力量。”
他顿了顿,颇为幽默地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同样一首诗歌,是我写出来的,或是某大学教授、某知名诗人写出来的,大家可能会对我的宽容度更大一些,而对名家学者写的会更挑剔一些。”
“贴标签是别人的事情,撕标签也是别人的事情。我希望做好自己,以后哪怕是大家给我换了标签或者撕掉标签,我都接受。”话虽如此,他还是对自己作品的“文学性”和“艺术性”本身有些坚持:“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能以一个真正的写作者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能排除掉其他的因素来谈论纯文学作品。那样的话,我的文学创作会显得更有价值。”
其实,王计兵是先有“诗人”身份,后来才加入外卖行业的。早在1988年,王计兵就与文学结缘。当时,不满20岁的他第一次去打工,做的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出力气的“小工”,除了照看东西就是搬搬扛扛。“那时候,就感觉到心里特别的空。突然从一个学生转换身份,仿佛以后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了。”
他坦言,读书学习的时候,所有的生活都偏离了实际,每天脑子里可能有一万个想法,但没有一个想法是以农民工的身份来实现的。那段时间,他每天晚上下工以后就去附近闲逛打发时间,无意间发现了离工地不远有一个旧书摊。
“说来也奇怪,读书的时候,没感觉对书有什么强烈的阅读欲望,当突然没书可念了,我才特别想看书。”正因为这个旧书摊,王计兵开始对阅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还记得,我那时候的工资是三块五毛钱一天,租书一个晚上好像是两毛钱。我舍不得花,就厚着脸皮在书摊那里蹭书。”因为店主的慷慨,只要不拿走,就可以站在摊子前看,除非有人来租借,才必须归还。王计兵在旧书摊上常看的是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和琼瑶的言情小说,但遗憾的是永远读不到结局。“你拿到手里,一开始读,肯定有人要来租这本书,天天如此。我总是只能读到一半的情节,感觉到特别不开心,特别不过瘾。后来也算是突发奇想吧,既然我读不完,能不能自己把作品的后半段续写出来呢?”
从某天晚上开始,王计兵从旧书摊回到工地上以后,就会用上一段时间为读到一半的故事续写情节,哪怕只有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日复一日的练笔,在无形之中增加了他的阅读兴趣和写作乐趣。
写的时间长了,他不再满足于这种“预设前提”的故事续写,1988年底,他产生了自己独立创作故事的念头,直到1992年,他第一次在《百花园·小小说世界》杂志上,发表了小小说《小车进村》。
当时,接到投稿的杨晓敏编辑给他写了一封亲笔回信,并附上25元的稿费,信上说,他这么年轻,投稿就被杂志选中并刊发,还是很有前途的,鼓励他要好好地写下去。
作品发表的喜悦和编辑老师的鼓励点燃了王计兵的创作热情,从那以后,他的写作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有些“走火入魔”,经常写到废寝忘食。
“父亲一把火烧掉了我所有的手稿,
那堆火苗却温暖了我此后所有的冬天”
“后来,我对文学的痴迷状态严重影响了日常生活,最后被家人抵制,父亲一把火烧掉了我几十万字的手稿。此后25年的时间里,我虽然没有停止写作,但却都没有再投过稿了。”
王计兵说,自己从小就把父亲说过的话当作一种信仰。焚烧书稿事件以后,他曾整整两个月没和父亲说一句话,这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和父亲对抗。但此后25年他不再投稿,却并不是继续向父亲施以沉默的抗争,而只是想信守当初的承诺。
“说心里话,我和父亲一直不存在‘和解’这一说。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他。只有最年轻的时候跟他有过冷战,之后这件事情也就放了下来。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我逐渐理解了他,他是出于担心孩子来关心我,并不是阻止我。父亲是想让我变得更好。”
2009年,王计兵转行开始写诗。
因为四处奔波,一直在这种动荡的生活中起落,他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创作。哪怕想写一篇几千字的文章,几乎都是不可能的。思绪中断之后再重新提笔,仿佛已经丢失了最初的那种感觉。后来,王计兵有了第一台电脑,他将写作习惯延续到了网络日志里,有网友建议,将他的作品分行,就可以变成诗歌。王计兵感觉到,这种短小精悍的形式好像更契合自己当时的生活状态,能在有限的创作时间中写出一个完整的作品。送外卖的路上,因为时间紧张,灵感来了,有时连用纸笔记录的机会也没有,为了适应现在的生活节奏,他转而开始使用微信给自己留语音的方式写作。这种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不过特别忙的时候,王计兵往往会选择以“关键词”的方式来捕捉灵感。走过一个路口,等待一个红灯,他会记下“红绿灯”“秒针”“一个等待的人”等信息,用十几秒钟的时间,记下当时想到了什么。等闲下来的时候,回头再听自己说过的话,很快能够联想到当时的所思所想。“只要出来一首诗歌,我一整天都会很快乐。哪怕是忙碌了一白天,到晚上的时候才写出来,我都会感觉到这一天过得值了。”
后来,他结识了邳州市作协副主席杨华,这是他文学道路上的又一位“贵人”。两人促膝长谈以后,对方热情邀请他加入市作协。这是王计兵梦寐以求的事,但当机会真的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作协会员是要看成果的。1992年以后,我没再发表过一部作品。”在杨华的鼓励和推荐之下,王计兵从自己多年间创作的诗歌作品中,挑出一些比较满意的篇目,投给了诗歌刊物《绿风》,作品被顺利录用,刊发于2017年第4期。这是他时隔25年后,第二次公开发表作品。
从那以后,他的诗歌创作似乎开始步入正轨。创作、投稿、发表,一篇篇作品变成铅字印在纸上,2018年,他拿到了徐州市作协会员的证书。2020年9月,他的诗歌发表在《诗刊》杂志上。2021年,他加入了江苏省作协。2022年7月,签订了第一部诗集的出版合同,半年以后,又签下了第二部诗集的出版计划。随着王计兵在诗坛逐渐显露锋芒,家人对他从事创作也不再排斥和阻拦,诗集正式签约出版以后,更是彻底扭转了观念。
最近,他提交了加入中国作协的申请。尽管能否顺利入会还不得知,他在北京的时候,已经走访过中国作家协会大楼,还与鲁迅的半身像合影留念。其实,加入作协并不会在物质上对王计兵的生活有什么改变,但是却在无形中让他产生一种信仰、拥有一种力量,时刻提醒他是一位“作家”,让他有了“家”的归属感。
“你是一个作家协会的会员,你就要对文字负责。你要写作,你不可以懒惰,不可以懈怠,你写下的字句也会变得更加慎重。甚至说,你会更尊重文字、崇敬文化,也更相信文学能产生的力量。你会追求进步,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这对写作者来说特别重要。”
“纸里包不住火”,王计兵的诗歌创作得到了地方作协的关注和认可,父亲自然也得知了这一消息。这原本应该成为他跟家人“破冰”的契机,没想到却变成了他心中永难平复、无法释怀的“心结”。
说到这里,王计兵几度哽咽,频频擦泪。父亲过世之前,兄弟三人遵照医嘱,轮流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尽量让他觉察不到自己处在病重的状态中。遗憾的是,恰恰是王计兵不在他身旁的时候,父亲离开了人世。自己重新发表作品并成为作协会员这件事,似乎给父亲的心里增加了很大的压力。父亲曾多次跟大哥、二哥提起往事,直到离世,都带着一种内疚的心情,好像是他耽误了儿子、对不起儿子。
“有时候了解一个人,需要耗费另一个人一生的等待。现在我特别后悔,不应该告诉他这件事,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我作品结集出版,不足以安慰他那种愧疚的心情。我经常在想,假如能再晚几年,我把两本诗集拿给他看,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王计兵在新作序言里这样写道:“三十年前,父亲一把火烧掉了我所有的手稿,那堆火苗却温暖了我此后所有的冬天。我用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体会父亲,学会放下一个男人的矜持,展开双臂,父亲却不在了。”
被太阳晒着的那种感觉,
能让他感到活得踏实
在网页搜索栏输入王计兵的名字,就会弹出“如何评价王计兵的诗”“王计兵诗歌水平”等提问,指向知乎、微博、豆瓣等各个平台,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会编写一些与他有关的词条,评判他的生活和他的创作。
在诗集发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王计兵特别在乎这些评价。当然,大部分网友还是以鼓励为主。有道理的批评声音,他一定会采纳和接受,并尝试在以后的创作中改变自己。不过,也有个别网友带着一些敌意说一些刺激性的话语。特别是,在他重新开启抖音账号之后,家人有时甚至会被评论区的恶言恶语骂哭。
“录制视频的过程中,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就有可能会引起别人的不适,也会带来网友的攻击与诘问。但是我们必须慎重考虑这些刺耳的声音。那些没有道理的,就随它去吧……”
“我时常和家人、孩子们说,一滴墨,它可以改变一瓶水的颜色,但是它改变不了一条河流。我们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只要做得足够好,这些负面的评价就会被我们的作品的价值冲淡。”
从今年2月份到现在,他一直忙于各种文学活动,通过外卖平台赚到的钱还不到3000块,大抵相当于全职送外卖时半个月的收入。“作为一个写作者,能把自己的作品推出去,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当然,我积极配合发行方和出版社的各类活动,也是想多卖几本书出去,多赚一点稿费,哪怕能和自己的其他收入保持平衡也好。”
王计兵笑着表示,自己比以前白了不少,但他害怕变成细皮嫩肉、文质彬彬的样子。一有空就出去送两单,总是想着要出去晒一晒、跑一跑,让自己变得黑一点、壮一点。被太阳晒着的那种感觉,能让他感到活得踏实。“以前是争分夺秒写作,现在送外卖反而成了争分夺秒的事情”。
有些写作者在作品走红以后,会放弃原来的工作,成为职业作家。但王计兵暂时并不想放弃送外卖的工作,他坦言,从五六年前送外卖开始,自己的创作风格有所改变。这几年间,他在送外卖途中,始终能找到那种创造灵感的亢奋状态,这种感觉是他心里所需要的。
有一次,王计兵在外地参加文学活动,回到江苏昆山的时候已经晚上8点钟了,但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浑身说不上哪里不舒服。于是,便临时起意出去跑单送外卖,一直忙到10点半才回家。他需要通过这种生活状态,来寻找创作上的灵感与神思,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笨拙就是真诚”
王计兵应该称得上是一位高产的诗人。从刚开始写诗到现在,至少已有5000首以上的诗歌作品。现如今,在正常情况下,他每个月也能创作70首左右的新诗,平均每天两首还多。“我给自己的定位是,虽然写得多,但能够达到发表水平的精品还是很少的,最多不超过500首。所以,我本来的设想是,能出一本诗集就已经很好了。”
第一本诗集初选了200余首诗歌旧作,经过审核筛选之后,最终剩下182首。王计兵总感觉有点遗憾,他曾经与出版社沟通,希望能再多加一些篇目,但发行方表示,如果一本新诗自选集的厚度过厚、定价过高,从销售经验上来说,很可能会存在滞销的风险。协商过后,王计兵决定尊重出版方的意见,将遗憾深埋在心里,暗暗想着:“实在不行就再出一本嘛!”
如他所愿,相隔不久就推出了第二本诗集。诗集中收录的,大部分都是新作,初选篇目中的许多作品并没有经过王计兵本人的过度修饰。他特别委托出版社编辑再精心甄选一遍,过滤掉不适合付印的,最后从初选的200多首诗歌中,精编了130首与读者见面。
“赶时间的人”并非是王计兵原本构想的标题。他曾经想到,万事万物都是在大地上孕育着,包括人类也不例外,能不能以“大地的子宫”作书名?但考虑到同名诗作在网络上爆火的程度远高于其他,最终还是选用了这首诗歌的题目来作为诗集的总括,期待能收获更高的接受度。
“我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来自于王计兵写给妻子的情诗。“诗集的编辑特别喜欢这种笨拙的感觉,他们曾经问我,为什么说是笨拙地爱着这个世界呢?我说笨拙就是真诚嘛,笨拙的人一般不会耍心眼,他就是在真诚地对待生活、对待社会。反过来,社会和生活同样也会笨拙地对待这样的人,他们相互之间以真诚换真诚。我感觉到,编辑们好像在和我聊天的时候,被这样的一句话打动了,后来,也就把这首诗歌的题目用作第二本诗集的书名。”
当下,很多人沉陷于日复一日的重复性工作,日常生活也充满不顺心、不如意的事情。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计兵笔下那些“追赶时间”而写下的诗歌,他身上那种“笨拙”而“真诚”的生活态度,才会唤起许多普通人真情实感的共情,让人重新发现和意识到文学具有治愈人心、拯救灵魂、提供精神支撑的重要力量。
谈及创作过程中印象深刻的细节时,王计兵告诉我们,基本上这两本诗集里面的每一篇叙事类作品,他都能介绍出当时发生了什么。比如《赶时间的人》这一首,是因为一位客人反复留错地址,导致订单超时,而客人又用非常不友好的语言去攻击他,那一瞬间,他处于一种愤怒的情绪状态中,成为了这首诗歌的灵感来源。
“后来我冷静下来,想着自己反过来应该去感谢他,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我的这首诗了。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文学恰恰是我如意的那十之一二,有了这最重要的部分,其他的不如意就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不能没有文学”
对王计兵来说,写作不仅仅只是一种排解生活压力和负面情绪的出口,更是一种让他找到快乐的方式。他一直认为,人是需要信仰支撑的。有了信仰,就能有一种方向感,让人感觉到活着是一种有意义的存在。恰是文学带给了他生活的意义。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喜欢文学才有这种感觉,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文学。”
“我曾经打过比方,说自己像棵黄瓜秧,没有了文学,就是抽出了我生命的支架。我的生命仍然存在,但我的状态是不一样的。我结出来的果实是一面靠地的,是发黄的、发蔫的,它不是翠绿的、健康的状态。所以,我需要文学给我的这种支撑。”
一直以来,写作填充了他工作之余所有的空白,也让他的生活变得有盼头。谈到生活跟文学的关系时,他想了许久,不知道怎么去概括,最后憨厚地笑着,又打了个生动形象的比方:“都说抽烟有害健康,很多人抽烟还抽了一辈子,有这种爱好,还要一直坚持下去呢!我搞创作,总比抽烟要好吧?我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爱好呢?我是抱着这种心情去写作的,虽然一直是偷偷摸摸的,但只要足够喜欢,就总会有时间。”
“有时候,我们会抱怨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我倒是感觉,那只能说明我们喜欢得还不够、热爱得还不多。只要我们爱得足够,总会想方设法用各种方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很兴奋地告诉我们,今年的创作计划是专门为外卖小哥写一本诗集,写这个社会群体的生活日常,写他们的情感和经历。目前,王计兵已经开始着手采访,并制作了调查问卷。他的问题包括:“你在没送外卖之前曾经做过什么?”“为什么选择送外卖?”“送外卖过程中,你感到最开心的事情是什么?最痛苦的事情又是什么?”“你做外卖行业多久了,又打算做多长时间?”“脱下外卖服装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其他工作?”
他把这些问题发给外卖小哥们,根据不同人的不同情况,有选择性地问问题,并记下他们的回复。如果受访者愿意的话,他还会记录下对方的籍贯、年龄、工号和手机号码。目前已着手整理相关材料,也创作了几十首作品。
王计兵的想法来源于网友对热门话题“孔乙己该不该脱下长衫”的讨论,原本他想选择以非虚构的方式来写作,但在采访的过程中受到很大阻力。很多人非常排斥对号入座。真实地记录他们的故事,就像把他们生活的本相暴露在阳光下任人评判。但诗歌则很温和,不会具体到某个人的某件事。所以,他想以外卖小哥这一群体为切口,以诗歌的方式记录普通人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记录他们对未来的畅想和对过往的追念。
也许,他们的故事很快就会与我们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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