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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开西藏的宗教文化之门——从《悲悯大地》:一个藏人的成佛史去解读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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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

主讲人:范稳(作家)

演讲时间:2007年9月30日

 

主持人: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文学馆听讲座。今天我为大家请来的是青年作家范稳先生,大家欢迎。说他青年,是以现在流行的50岁以下算青年而定的。

我没介绍说他是著名青年作家,是觉得现在“著名”的太多了,也不差范稳一个。再说,被冠以了“著名”字号的,就真的“著名”吗?我女儿第一次见到范稳时说,你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个作家。当时他还留着山羊胡子。今天他这样儿,估计在我女儿眼里,看着像作家了。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我宁愿希望范稳只是一个真诚、执著的作家就够了。

我这样说,是因为前段时间看到这样一则报道,说他的名字在媒体间的曝光率远不如“80后作家”,也不如早就在文坛拼得一片天下的莫言、苏童等人,但他却是近年来茅盾文学奖得奖呼声最高的一个。先卖个关子,然后说,他,就是钻研藏族文化,连续推出《水乳大地》、《悲悯大地》的作家范稳。写出这样报道的记者一定是好心,而且这也是眼下时髦的写法。但我看了以后,感觉把范稳写成了好像嘴里呼喊着要得茅盾文学奖才写作似的。

还有一则报道,说《悲悯大地》一上市就好评不断,有人预言范稳将会是下一届鲁迅文学奖的获得者。这个现象很有意思,有不少评论家和媒体,特别喜欢在什么作品就一问世,就揣测它会是什么什么奖的有力竞争者。

对此,范稳不以为然。他“觉得不能做这样的预言,这是很遥远的事情,现在谁都不能这么说,这会对我造成负面的影响,我希望大家不要这么写。”这也是除了范稳的作品,在为人上我特别赞佩他的地方。

今天是2007年9月30日,几乎是去年的同一时间,2006年9月26日,范稳的长篇小说《悲悯大地》就是在这里,开了一个作品研讨会。众多评论家们一致认为,范稳继《水乳大地》之后推出的这第二部描写藏区宗教、历史及民族文化的长篇小说《悲悯大地》,生动展示了20世纪前半叶藏区生活的风情,构建了一个民族的精神世界和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范稳把这部小说视为前往西藏的文化通行证。有请范稳先生演讲《叩开西藏的宗教文化之门:从〈悲悯大地〉——一个藏人的成佛史去解读西藏》,大家欢迎!

 

一:藏民族文化在当代的热度

 

在当今时代,与其说西藏越来越成为一个热门话题,不如说是西藏的文化与宗教日益为现代人所热衷。西藏的神秘遥远,西藏的藏传佛教,西藏的人们虔诚的信仰,西藏民风民情,甚至西藏的雪山湖泊、蓝天白云、峡谷草原,都成为被都市的喧嚣污染、厌烦了的现代人魂牵梦绕、日夜向往的地方。在许多人心目中,西藏可能是这样一些概念,最后的净土,离天最近的地方,信仰的坚固堡垒,纯朴的民风民情,人间的香格里拉,地球上景色最为壮观的地方,等等。许多人很容易就到了世界各地,但他可能会由于种种原因,还一时去不了西藏。也有许多人,当他从西藏回来后,他的生命价值观一下就被改变。他就像被西藏清澈的雪风淘洗了一般变得透明清澈,慈悲大度,豁达开朗,甚至找到了自己的信仰。他被西藏改变了,但是他可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改变,会为一种文化所征服。当然也有一些人,面对苍茫的西藏一无所获,茫然有所失。西藏好在哪里?感动他的地方在哪里?西藏人的信仰究竟意味着什么?藏传佛教该怎么去认识梳理?他可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多人到西藏,如果只是去看它的自然景观,大概就是这样的结局。仅仅是在其人生之旅中,到过而已。

可是,对于一切热爱西藏的人们来说,这远远不够。西藏是我们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有丰富灿烂的民族文化和悠久的历史,有独特的宗教信仰――藏传佛教――和虔诚的人们,有壮丽的河山和广袤的大地。这是一片生长着神灵和传说的土地,是浸淫着宗教与文化的土地,是与我们的文化背景、文明传承迥然不同的土地。

当我们走进西藏时,我们的迷失与陌生,往往是文化与信仰的迷失和陌生。我们仿佛需要一把打开西藏神秘之门的钥匙,或者说,需要一张前往西藏的文化意义上的通行证。有了它,我们才能认识西藏,解读西藏。

这个时候,认识西藏的文化与宗教,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进入一个民族的精神世界,是认识了解这个民族及其文化的最佳途径,尽管这也许有些艰难。

作为一个喜爱西藏、描写西藏的作家,我们有责任将一个文化的西藏呈现给读者。小说家如果要做西藏的导游,也是扮演宗教文化之旅的导游。我认为,这才是一本关于西藏的小说的价值,也是一个作家的价值。

我是从1996年第一次进入西藏,当时面对西藏博大精深的藏文化,也是一片迷茫。直到1999年我从云南沿着滇藏线走到拉萨后,我才感觉到,我和西藏的缘份到了。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藏区跑,从一点一滴开始认识西藏,学习西藏的文化与宗教。因为我有个为西藏写“大地三部曲”的计划。目前已经完成了《水乳大地》和《悲悯大地》的写作。《水乳大地》是写滇藏接合部多种民族、多元文化、多种信仰在20世纪100年的相互交汇,砥砺,相融这样一段历史。《悲悯大地》则试图用文学的形式来诠释藏传佛教与藏民族的信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今天讲座的题目是“叩开西藏的宗教文化之门”。实际上,我的《悲悯大地》就是一本叩开西藏的宗教与文化的小说。关于藏传佛教的认知和理解,关于修行的次第或者说程序,关于物质欲望和精神追求,简单地说,是关于一个普通的藏族人如何通过艰难万分的修行,成为人们心中的佛。

   我的理想是,既然要写藏区的小说,就应对西藏的宗教文化来一个深入的解剖,从个人的命运来诠释藏传佛教。这是我当时写这本书的主要的原因。

 

二:藏传佛教各教派源流及其修行方式

 

  我们要认识西藏,最好从藏传佛教入手,而要认识藏传佛教,就要弄清楚它的教派区别和它的学习过程。我们知道藏传佛教有四大教派,教派众多是藏传佛教的一个特色,过去它和我们汉地一样,都是师从印度佛教,但在历史的发展进程种,藏传佛教逐渐形成了以黄教(格鲁派)、白教(噶举派)、红教(宁玛派)、花教(萨迦派)为主的四大教派,还有一些其他的分支和小的教派,如苯教、觉囊派等。它为什么会教派林立呢?这我们就必须从古代西藏的历史说起。

藏传佛教来源于印度佛教,它是一种被引进来后,结合雪域高原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和社会历史而形成的宗教。有意思的是,佛教的种子第一次在西藏生根发芽,却不是来自印度,而是汉地的中原。因为我们汉族大约是在汉代时起就开始引入了印度佛教。史料记载,在唐朝初期,藏王松赞干布统一了西藏的各部落,建立了强盛的吐蕃王朝。在冷兵器时代,那真是骁勇善骑的吐蕃人的天下。吐蕃兵轻易地就可从青藏高原长驱直入,围攻唐朝的首府长安,而那时的长安,似乎更适合于出诗人,而不是战将。唐蕃两个王朝打打谈谈,终于明白还有一种方式比战争、比掠杀更有意义,更能让自己的政权长治久安。那就是爱情。

于是就有唐蕃会盟,文成公主和藏王松赞干布和亲的千古绝唱。这段史事发生在唐贞观年间,距今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历代的史学家和文学家曾经对文成公主进藏这一史实泼洒了许多的笔墨,试图诠释这位远嫁他乡的公主的内心世界,以及这场爱情对唐蕃两个王朝、汉藏两个民族停战结盟的历史意义。但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实事是,文成公主进藏还带进了佛教的种子,史料记载文成公主的随行嫁妆中,有360多卷佛教经书,还有诗文、农书、医典、历法等。更重要的嫁妆是一尊佛祖释迦牟尼十二岁身量的等身像。那大约是吐蕃人第一次见到佛陀的法像,藏王松赞干布专门为这尊法像修建了一座寺庙,这就是现在作为格鲁派修持密宗金刚乘的上密院――小昭寺。

与此同时精力旺盛的松赞干布还迎娶了泥泊尔的赤尊公主,她也给藏王带来了释迦牟尼佛祖的八岁身量等身佛像。松赞干布专门为此建立了大昭寺供奉。就这样,有了佛像,还有了寺庙,更有了信佛的娇妻,于是藏王也开始信奉起佛教来。

任何一个源远流长的宗教都是和人类文明进步的历史同步,皈依了佛教的藏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民族还没有文字。它的民族还过着刻木记事、结绳记事、茹毛饮血的游牧生活。而没有文字那些辉煌的经典如何翻译、阅读和传承呢?就像没有江山可以打下一片江山来,没有文字同样可以创造文字。一个真正的英雄总是充满缔造一切的勇气和信心,藏王派出了自己的一批优秀弟子到印度学习创制文字。一个叫吞米桑布扎的贵族子弟堪称那个时代的语言天才,他借鉴梵文创立了用三十个字母组成的西藏文字,还模仿乌尔都文创制了藏文草书体。这是大约发生在公元七世纪中叶的事情,那时诗意的唐朝已经培养出了大批大师级的诗人,而欧洲还处于中世纪前的黑暗年代。

约一百年后,吐蕃王朝传位到赤松德赞(公元755――797)手中,佛教已经在西藏到处开花结佛果了。有趣的是西藏佛教差一点就走上了汉传佛教的道路,但是一场著名的宗教辩论使汉传佛教失去了在雪域高原传承下去的机会。赤松德赞在宗教上是一个兼收并存、博采众长的藏王,他不仅让汉地的一些禅宗法师到西藏传法,还邀请从印度来的密宗法师莲花戒来弘扬密法。禅宗的修行和密宗的修行仪轨当然有区别,藏王不知道哪一家的学说更好,他也没有采用强权手段,打压一方,扶持一方。他算得上是一个英明儒雅的君王。你们都说自己的教理更优秀,那么好吧,你们就在宫廷里当着本王的面辩论一番吧。谁赢了,请留下来弘扬佛法;谁输了,经书埋入地下,人送走。

那真是一场决定西藏宗教前途的大辩论。一个叫大乘和尚(又名摩诃衍)的禅宗法师担任了汉传佛教方的主辨手,他的对手便是精通密法的莲花戒大师。据说那场辩论持续了两天,现在已难以想象大师们滔滔不绝的立论是何等的精彩绝伦,因为作为一个凡人,是很难理解大师们深邃的思想的。我们只知道大乘和尚以禅宗修行的“顿悟”立论,而莲花戒大师以密宗修行的“渐修”反驳。现在来看这只是不同的法门需用不同的修持仪轨,不存在谁对谁错、谁高谁低的问题。莲花戒大师是印度著名寺庙那烂陀寺的高僧,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又来自佛教的故乡,从底气上来说就比大乘和尚更足一些。这场宗教史上的“顿渐之辨”于是以莲花戒大师获胜而落下帷幕。西藏由此走上了印度佛教的传承道路。

于是,汉地的法师被送走,藏王赤松德赞请来了印度著名的高僧寂护来西藏弘扬佛法,帮助建立西藏的寺庙体系。第一批剃度的喇嘛是七个贵族子弟,他们在西藏首个寺庙桑耶寺出家,成为正式的僧侣,被称为“七觉士”。这也是到目前为止,桑耶寺寺庙虽不算大,但名声颇盛的原因之一。

寂护法师的传法虽然得到了藏王的支持,但是也不是没有遇到阻力。那时西藏的本土宗教苯教还有相当的势力,苯教的巫师们擅长巫术,可以任意调遣各路鬼神兴风作浪。寂护法师深感自己势单力薄,便向藏王建议请印度著名密宗大成就者莲花生入藏降魔弘法。藏王采纳了这个引进人才的建议,于是,一代密法宗师来到了西藏。

 在现在的藏区,还流传着许多关于莲花生大师收服妖魔、使他们成为佛教的护法神的故事。如果你探问每一座雪山的宗教背景,人们会告诉你,过去这座雪山上住着一个或多个魔鬼戕害人类,它们要么散播瘟疫,要么专喝小孩的血。是莲花生大师来后降服了它们。于是凶暴的魔鬼变成了依持的神灵,莲花生大师降魔的故事却到处传诵。据说关于他的个人传记,竟有450部居多。无论是典籍还是传说,莲花生大师降服魔鬼的方法,却是神话传说居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从莲花生大师来到西藏后,密宗修行成为了藏传佛教的一个重要法门,莲花生也被称为藏传佛教的祖师,护教法王,我们在西藏的寺庙里都可以见到他的法像。他的五官饱满,目光威严,嘴唇上留着骄傲的胡须,手结神秘的法印,有的寺庙里还供有莲花生怀抱明妃双修的法像。在传说中莲花生本人不是胎生,而是从莲花中诞生的。

从公元八世纪末到九世纪初,佛教在西藏打下了基础,并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史称“前弘期,”佛教成了西藏的国教。到吐蕃王朝传到赤祖德赞(公元815――841)时期,西藏佛教发展到一个极端的阶段,僧侣的社会地位极为特殊。国王规定每七户人家必须供养一名僧侣,甚至还制定了严酷的刑律,“恶视僧人剜其目,恶指僧人断其手,恶言僧人割其舌。”本来以慈悲、解脱众生脱离轮回苦海为己任的僧侣,成了社会上的特权阶层,你连多看他一眼都可能被挖去眼睛。

物极必反的定律即便是僧侣阶层也不能幸免。到了公元841年,不喜欢佛教的贵族们发动了宫廷政变,谋杀了赤祖德赞,推举他的哥哥朗达玛执政吐蕃政权。这个藏王不喜欢印度佛教,而偏爱本地的苯教,他可不像自己的祖先那样让两个教派的大师们来一场彬彬有礼的宗教辩论,他喜欢屠杀和烈火。一场“兴苯灭佛”的浩劫,使大批的佛教僧侣被赶杀,寺庙连同经文典籍被焚毁,西藏的佛教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可是,宗教的灾难最终波及到政权,一个修习密宗的勇敢的喇嘛刺杀了朗达玛,他利用向朗达玛叩见的机会,忽然从怀中掏出箭来,一箭射死了朗达玛。于是,吐蕃王朝便开始崩溃,陷入分裂割据、混战不堪的局面。而且,这一折腾就长达四百多年。

当公元九世纪中后期吐蕃王朝灭亡后,王室的后裔们各自分封为王,割据一方。其中有一支在后藏阿里地区建立起了有名的古格王朝,那里离印度很近,佛教的影响并没有因为朗达玛的灭佛受到多大的影响。到了公元十世纪左右,一些印度法师翻越喜马拉雅山而来,他们有的是受到古格国王或其他王室的邀请,有的是立志要在西藏弘法。有个被称为阿底峡的尊者,是那个时代传法到西藏的代表人物。阿底峡是东孟加拉国的王子,自小出家为僧,苦修佛法,将解脱众生脱离轮回苦海视为自己的使命。到了他的晚年,他已经是一个名震四方的伟大上师。当西藏王室的侍者前来请他去雪域高原弘法时,据说他祈请了观世音菩萨和度母,询问自己是否应该前往。度母告诉他,如果他去西藏,将对雪域佛土大有裨意;但是不去的话,他可以活到92岁,去了则只能活72岁。

阿底峡尊者为了利益彼邦,弘扬佛法,毅然来到了雪域高原。果然,他72岁时在西藏圆寂。

阿底峡尊者以少活二十年的生命,换来了西藏佛教的复兴。他带来了印度佛教一整套完整的僧侣修行制度,还应邀到拉萨等地讲经说法,修订经典,翻译经书。宗教史家以阿底峡尊者入藏为起点,将西藏佛教的再次弘扬称为“后弘期”。

“后弘期”的西藏佛教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教派开始产生,这是由于当时西藏封建割据的社会形态所决定的。朗达玛王朝灭亡后,各封建王室发现宗教对这个民族、对自己的统治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于是派出使臣,驮着黄金珠宝,纷纷到印度去请佛教上师。而那时印度佛教已经式微,正在走向衰落。于是大批的高僧纷至沓来,他们带来各自喜爱的经论和法门,向虔诚的藏族人传输自己的学说,这样就形成了不同的教派。有的人坚持“前弘期”时代的宗教学说,便形成了宁玛派,“宁玛”在藏文里是故旧、保守的意思,因为这个教派的僧侣穿红色袈裟、戴红帽,便被称为红教。而在后藏的萨迦地区,有一个叫衮乔桑波的贵族创建了萨迦寺,供养了大批的僧侣,便形成了萨迦派。由于萨迦派的寺庙围墙都用象征文殊、观音、金刚手三菩萨的红、白、蓝三色花纹装饰,人们称他们为花教。到了十一世纪,西藏著名的大译师玛尔巴数次赴印度拜师求法,回来后创造立了噶举派,因为这一排的僧侣都穿白色僧裙,所以又称之为白教。而阿底峡尊者的弟子以其教法为依据,创立的是噶当派;到了公元十五世纪,宗喀巴大师以噶当派的教义为基础,针对西藏当时各教派的优劣长短,制定了一套严谨、修行次第分明的教义和严格的教规,创立了格鲁派。“格鲁”在藏文就是善守戒规的意思,这个教派的喇嘛戴黄色的僧帽,因此就被人们称为黄教。

就这样,藏传佛教的四大主要教派黄、红、白、花便在公元十五世纪前后形成格局。在历史的长河中,还有一些小教派像种子一样遍撒雪域高原的庄严沃土,它们有的传承下来,有的被历史的风尘淹没了。四大教派中黄教现在成了主流教派,达赖和班禅两大活佛体系都是属于黄教体系的。

我们可以从修持方法上来区分这些不同的教派。一般来说,格鲁派的黄教强调显教和密教兼修,先显后密,讲究修行的次第。至于如何认识藏传佛教显宗和密宗,我们可以理解为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一个喇嘛进入寺庙后,要先进行显宗学习,也即学经读经典。经典是所谓五部大论,是佛教重要的五部论述专著。它们是《量释论》、《现观庄严轮》、《入中论》、《俱舍论》、《戒律论》。内容包罗万象,有佛教经典、哲学、医典、天文历算、建筑、绘画、修辞文法等。如果学习者还算聪明的话,光是学完这五部大论就要十一年。然后他才有资格考取格西,格西必须在拉萨的三大寺考取,不是做试卷写论文,而是当堂辩论佛学知识。通过了就相当于获得佛学博士的荣誉,是佛学的精英阶层了。这时他才有资格进入上下密院,专修密法,这又是一个漫长的学习过程。也许等他显宗和密宗的功课都修完,他已经步入暮年,垂垂老矣。

相对于黄教先显后密的修持方法,其他三个教派红、白、花更重视密宗的修行,修持的法门侧重点各不一样。宁玛派的红教主修“大圆满法”,(注)即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以及生生灭灭的变化过程,无不在人的思想的灵明空寂中产生或消亡,人的内心从本质上来说是纯净无染的,人们可以通过依法修行,使内心不受任何污染。并将之置于一个空虚明净的理想境界中,以达到“涅寂静”、“即身成佛”的成就。噶举派的白教主修“大手印法”(注)大手印法最初由玛尔巴译师从印度高僧那若巴处学得,然后传入藏区,成为噶举派诸多支系共同推崇的密宗教法。它要求修习者通过将自心安住于某一对象或某种情景上,从而证悟空性,即佛性。和“那若六法”(注)指来自印度高僧那若巴传授的六种密法,分别为拙火定,幻身,梦境,光明,中阴,迁识;而萨迦派主修“道果法”(注)。道果中的“道”是指经过修行的过程,而“果”意为达到觉悟的境界。这一密法主要靠上师口传,不注重文字记载,是“只能意会不能言说”的密法。这三个教派也不是不注重理论学习,该读的经典同样要读,有的也需要先习显宗后修密宗,但是他们在实修上,的确有独具特色、高人一等的法门。

值得特别一提的是,有些密宗修行者并不在乎经院或寺庙里的修行次第,他们直接依持某个上师在大自然中苦修密法。其修行方式千奇百怪,这些修行者常常被人们称为疯狂瑜伽士,他们蔑视常规,反对矫饰,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他们的口号是“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任何事情,”他们只在乎自己的一颗纯净无污染的心。因为他们认为从理论上来讨论佛教的教义,不过是用萤火虫来测日光。一切重在实修,追求不被污染的佛性,也即内心的觉醒。雪山,森林、黑暗的山洞里,幽深的峡谷,甚至恐怖凶险之地,就是他们的课堂。即便是西藏人,也没法理喻他们的修习方式。比如有一种叫“坟墓瑜伽法”的修持方法,修行者选择荒郊野外的乱坟岗上,直接坐在腐烂的死尸上修持对人生无常、苦海轮回的认识,断除对名色肉欲的贪婪。他们属于藏传佛教的希解派,一个我们平常很少听说的流派。

这些就是关于藏传佛教的基本常识,也是西藏的历史。西藏的历史和它的宗教史紧密相联,也和它的文明息息相关。当我们厘清了西藏的宗教源流及教派特征时,我们也就大体算是进入西藏的文化之门了。

 

三:在物质欲望和佛性世界之间选择

 

《悲悯大地》主要是写两个世仇家族的后代、两个英雄好汉,为了报各自的家仇,外出寻找各自不同的“藏三宝”的故事。什么是“藏三宝”呢?在过去的西藏,从事不同行业的人,都有他们认可的宝贝。因为在西藏,生存环境很艰难,土地和生产资料、资源都非常的贫瘠和稀薄。藏族人在这样一个贫瘠的环境中,便会自然地在他们的传说和神话中寄托自己的理想,就有很多他们理想中的宝贝。我在书中设计了两条线索,有一个主人公要找的“藏三宝”是属于物质世界的,快刀、快枪、快马。因为在那个年代,不要说藏区,就是我们汉地,也是兵荒马乱的岁月。这种时候拥有快刀、快枪、快马就很让一个康巴男儿骄傲。况且我们知道,康巴男儿向来好勇斗狠,血气方刚。

但是我们别忘了,藏民族既有它血性的一面,更有其佛性的一面。在众多藏族人认为的宝贝中,还有一个佛、法、僧三宝,这是一个更高级别的“藏三宝”,是属于精神世界的“藏三宝”,这才是一个藏族人终极追求的东西。所以我通过一场家族恩怨,以这两条线交错来写这两个不同的寻找。寻找精神世界里“藏三宝”的人是一个磕长头的喇嘛。对于磕长头,我们汉族人很不理解,但我们总会被他们的虔诚所感动。很多人都在问你们为什么要磕长头,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三步一等身,你们少磕几个不行吗?他们从来不会因为自己体能的原因或者自然的原因而减少自己的一个长头。

    比如说这段路中间有一条河,河假如50米宽,他过河可能需要一些交通工具不能磕头。当他过完河之后,他一定会把这段距离补磕回来,一个也不能少,尽管没有人督促他。其实这就是他们的一种修行,是宗教文化传统和信仰的坚韧虔诚。

我的书里就试图把这样一个喇嘛的故事诠释清楚。藏传佛教对于是西藏这样一个全民信教的社会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每个人去西藏,最吸引我们眼光的,或者是我们最想问的,就是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信仰和如此的虔诚?他们看上去那么的贫困,但是他们却那么的幸福。这是我们的疑问。我就试图在说明这样的问题,他们的幸福、他们的苦难和他们的信仰是怎样的关系。我试图通过一个人的命运来回答这个问题。同时我也试图通过作品中人物的经历来说明学习藏传佛教的一些方法或者说是修行次第。

前面我们说了,有些教派可能不一定走由显而密这样一种修行的方式,它可能会更注重密宗的修行。比如作为白教的噶举派和红教的宁玛派,它的很多教理教义是口耳相传的。比如白教的创始人米拉日巴,他苦修自己,上师玛尔巴不断折磨他,考验他求法的毅力和恒心,到了不尽人情的地步。从《米拉日巴传》中我们看不出他的上师对他有多大的传承和教授。全靠他自己在山洞里闭关苦修,一闭关就是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以至于身上长满青苔,皮肤也成了绿色。他的教法几乎都是在黑暗的山洞里,历经漫长寂寞的岁月悟出来的。当然,上师对他也有开示、点拨,法力的加持等。为什么叫做密宗?就因为它是秘密、单一传授的。有些东西要借助上师的言传身教,书本里也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们通过这样的学习方式能得到多大的帮助,但是从我的采访得到的印象来看,这里面确实有它神秘的一面。

它的神秘怎么讲?今天我们听到的都是传说。活佛圆寂后身体弘化成一小团,寻找转世灵童的种种神迹,御风飞翔的喇嘛,预知前世与后世的高僧,与魔鬼战斗的法力深厚的大德等等。这些事例作为一个藏传佛教信徒,他绝对相信。而作为一个艺术家,则是他最好的创作平台,是他想象力得以驰骋的最佳空间。

另一方面,当你去西藏,置身于其环境,许多事情由不得你不信。尽管你可能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你可能对唯物主义或者是现代科技了如指掌,但是你到了西藏的寺庙以后,你会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控制一样,自己被感染一样。你就不得不去烧香,或者是不得不对藏族人的某些说法采取相信的态度。

    打一个比方,比如说雪山。我们汉族人可能会从自然的元素来理解雪山。但是在藏族人的眼里,雪山就是一个神山,它是有名字,甚至有妻子、孩子和情人。所以神灵和人在这里不是分隔成两个世界,而是本来就交织在一起的。在他们的眼光里,雪山上神灵的意义远远大于了自然的意义。当一个藏族人告诉你说这座雪山是一座神山,我们要给它磕头、念经的时候,我看到很多的背包客、旅人,不管他们多么的现代,这个时候他们的眼里都会流露出非常虔诚的目光。这点使我很惊讶。过去我觉得宗教情感对年轻的一代不会有那么强的控制力,因为他们可以什么都不信。但是我在藏区看到这些背包客、驴友们面对西藏神性的景观,他们表现出的虔诚和一个藏族人没有什么区别。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他们为什么也会这样?而且我也绝对相信,只要他们一回到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他们就会把自己当初的虔诚忘了,可能会作为一段美好的回忆,在这个时候你要让他敬畏某一个神灵,他一定会一笑置之。

我想是不是人到了西藏之后,当地的神灵都会对你有一种控制。比如说我们去藏区的时候,有一个很明显的感受,就是我们不能控制的东西是太多太多了。不像我们在都市中生活,很多东西都是按部就班,你可以控制的。但是在藏区你会发现自己的控制力下降了。比如说像行车、走路,如果你遇到泥石流、塌方等等这些自然灾害,在如此险峻的高山峡谷开车,你真的会有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你会不自觉的念六字真言。因为你不知道谁会保佑你,让你平安到家,你也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不是通的,你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石头突然飞到你的身上。这个时候你就会敬畏,因为这些都不由你控制。你感到自己太渺小了,而自然太博大神秘了。

在《悲悯大地》中,有很多地方写到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西藏的自然环境在藏族人眼里都是有灵性。他们看山、看湖泊都带着神的感觉去看。每一个村庄都有自己的神山,哪怕这个村庄后面的那个山头特别不起眼,既不山清水秀,又不森林茂密,但是同样被村庄的人称之为自己的神山。他们崇拜并敬畏大自然,因为他们觉得有这样的山存在,他们的生活才会安宁,他们的精神世界才能找到寄托。他们每年都有自己的转山节。为什么西藏被称之为“众神之地”。就是因为很多的山水湖泊被藏族人赋予了神性,西藏的英文单词“Tibet”就是“众神之地”的意思,这说明在西方眼里,那里也是一片神性的土地。。

    我们要了解西藏,首先就要学会用他们的眼光看待自然。这样我们对西藏文化、藏传佛教的特点就会了解更多一些。云南最高的雪山卡瓦格博雪山,就是藏区的八大大神山之一。它的海拔有6740米,至今还没有被人类征服,这座山也叫做梅里雪山。曾经有无数的探险家要征服它,包括中日联合登山队两次去探险,两次都失败了,而且在1991年的时候,遇到了很大的灾难,死了17个人。他们是在那年的冬天,应该是属于最好的登山季节去的。他们去的时候所有的藏族人和喇嘛都在下面念经做法事,不是为他们祈祷,而是诅咒他们。果然他们失败了。而且不是一次,他们一来,当地的藏族人就说这些人又来了。寺庙里的喇嘛和村庄里的藏人就开始念经,开始的时候登山队以为在为他们祈祷平安,但是后来才明白是诅咒他们,不要让他们踏上神山。卡瓦格博雪山在当地人的眼里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有谁愿意有人爬到自己的父亲的头上?还有比这更亵渎神灵、更不尊重一个民族的情感的事情吗?当然山难是一个悲剧,这次的灾难发生之后,当地政府就在那里立了一个纪念碑,但当地的藏族人特别的讨厌,只要有人到那里去就用石头砸它两下,以泄痛恨。后来当地政府终于醒悟过来了,把这座山列为了禁登山,任何人都不允许去攀登,将之作为一座神山来保护。这是文化意义上的保护,更是对当地民族情感的尊重。不管是因为什么目的,是出于体育目的还是人类要征服自然的目的。反正在藏族人的眼里,这是我们的神山,你们是不能踩上去的。他们对神山的感情,也许我们永远无法理解的。

我给大家再举一个例子。在白马雪山,大家知道有一种国家特级保护动物滇金丝猴。它的栖息地就是在白马雪山海拔3800-4500这个阶段。有一段时间,有人去砍树,当地政府怎么也阻止不了,因为老百姓要花钱。后来有一个领导就出了一个主意。请了一位西藏的活佛,把这座山封成了神山,西藏的活佛就同意了。就在有一天把这座山封为神山,还加了法印。这样当地人就再也不去砍树了。他们有一句话,“神山看得见”。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当地政府的一些法令还不如活佛的一句话,他说是神山,就不会有人盗猎和砍树了,问题迎刃而解。这点就可以看出,这片生长神灵的土地上,人们的自然观和他们的生命观是紧密相连的。

在西藏,喇嘛是宗教的代言人,传统上由他负责保佑一个村庄或者是一个地方的平安。他们认为通过他们的虔诚的祈祷会为众生带来幸福,喇嘛们始终认为,天上的神灵会因他们的祈求而达成这样一种和解,而老百姓也认为喇嘛可以通过他们的法力来控制天上的掌管风雨雷电的神灵。所以喇嘛就成了天和人的一个媒介,藏族人对喇嘛的尊敬我们也可以由此可见。

    我们知道精神层面的佛法僧,是藏族人最高的追求。藏族人经常说,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佛指佛陀,法是佛法、戒律,僧是指僧侣。在这个“藏三宝”中,佛、法是一个比较虚的概念,僧就是这个磕头的喇嘛。藏族人出于对佛法的尊重,觉得最好就是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当喇嘛。如果藏族人有两个孩子,在过去一定是会送一个去做喇嘛的。现在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可能这方面比较松动一些了。有的家庭可能有三四个孩子,也不一定都会送去做喇嘛了。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安排,可能老大上学、老二去放牧等等。在过去三四个孩子肯定有一两个去做喇嘛的。而且家庭里出了喇嘛,就像我们汉族人的孩子上了北大和清华一样,全村人都会觉得光荣。但是现在这种荣耀感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在逐步的减弱。但人们心里的这种敬重还是有的,只是说没有过去那样的普遍。

    《悲悯大地》这本书里更多的写到了“一个藏人的成佛史”,我是想诠释清楚这个人是怎么样走向成佛之道的,而且他还是一个曾经有杀戮的罪人。他怎么成佛的?我想通过他的人生命运来回答这个问题。

    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佛性”和“人性”永远都在产生矛盾和冲突。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宗教情感和世俗情感,永远都是在内心里互相挣扎。大家不要说我没有信仰,我不知道自己信仰什么,我没有宗教情感和佛性,实际上佛教也说了,“众生皆能成佛,又说佛如牛生上的毛一样多”。这就是说其实我们没有发现自己心中的佛性。这是藏传佛教教给众生信仰的一个道理。可能我们不相信哪种宗教,我们认为自己任何的信仰都没有。但是我们的宗教情感仍然存在,你的爱心、怜悯、敬畏、无奈之下的祈祷,是不是宗教情感?你对艺术的虔诚追求,是不是一种宗教情感?当你的爱心、慈悲、善良一闪现的时候,当你铁定要为某项事业献身一辈子的时候,可能就是你的宗教情感、你的佛性在闪光。

    打一个比方,你在路上见到了一个乞丐,你给他一种布施,这个时候是不是一种爱,提升一点说不是一种佛性在你的身上呢?一个喇嘛上师说,如果你把他带到家里,当成是自己的亲爹亲妈一样供奉,你就是佛了。当然我们可能做不到这点,这样做需要修行。前面我们讲到了修行的次第,你没有对宗教的由浅入深的一种理解,没有更多的训练自己的悲悯心、容忍、宽恕等等高尚品德的时候,你可能做不到这点,那个不是说你想这样做就可以的,那需要长期的积累或者是说长期的修持。

    我的书里主要就写了这个人的成佛之路。他受到了很多的磨难,他的家人为了他的成佛全部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的前妻、弟弟、妈妈和他的女儿,都在他求佛法之路上,为了他的这个目的献出了生命。这看上去好像有点凄惨。很多的读者甚至都问我,你说这个人学佛法是为了众生,但是他连自己身边的亲人都救不了,因为他的亲人都一个一个的死在他的身边。我回答说,这可能是大悲悯和小悲悯之分。因为在佛的眼光里,众生都是父母和兄弟姐妹。宗教对侍奉它的神职人员的训练就是要舍弃一切,从舍弃自身的欲望,到舍弃对亲人、对物质的欲望。以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一种广博的大爱中。这一点上,无论是汉传佛教还是藏传佛教,甚至天主教,要求都是一样的。当然亲人的死亡肯定也会在他内心造成极大的伤痛、伤害。但在宗教意义上,这可以将之看为对信徒的一种修行。

但一个修行者,他首先修什么呢?首先修的是心。使得他的心和佛的心相吻合。你的身、语、意要和佛的相吻合。你做到这点,你就可以修成一种我们所理解的四大皆空的心。这个时候一切的悲痛、伤害、喜乐都不存在了,一个修行者追求的就是这个。修心要求我们,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喜乐哀愁,打击伤害,都要做到一颗心的宁静恬淡,宽容慈悲。所以当他的亲人一个个离开他的时候,这种伤痛对他来讲就是一种修行。

    这个时候,佛性、宗教信仰就大于了人性和世俗的情感。如果说我们写一个东西,最后世俗战胜了精神,可不可以呢?当然也可以。我们在生活中看到了很多物质世界如何把精神世界打得落花流水。那是一种生活方式,但我想那不是人们真正想要的生活方式,更不是西藏这个民族的生活方式。我觉得那不是一种向上的,或者是人类应该坚守的一种美好品德。

    世界上优秀的宗教是为解脱人们的物质欲望而存在,是为人们心灵的修持而存在。尤其是在人们解决温饱问题以后,需要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世界的时候,他们会发现物质世界的东西都是过眼烟云,只是一时的快感,只是一种短期行为或者说是现实享乐,而不是我们想要的永恒。

大家经常说什么是永恒?永恒只存在于精神领域,存在于艺术世界,在物质世界中享乐总是很短暂而有限的。人人都在抱怨,这个现实世界并不完善,有那样多的丑恶、痛苦、苦难。因此人们在精神上必然要追寻另一个完美的世界。它要么是来世,要么是永生,生命的复活,灵魂不死,或者是一个众生平等、无烦恼无苦难的天堂。这就是所谓的彼岸世界,一个由纯粹的精神构筑的世界。它是有信仰的人之希望所在,是他们战胜自身现实困扰的一个寄托和梦想。

作为一个作家,我更多是在阐述短暂与永恒得关系。在《悲悯大地》中,快刀、快枪、快马代表得是短暂的物质世界,它们令人荣耀、虚荣、骄傲,但转眼就灰飞烟灭;而佛、法、僧代表的是永恒的精神世界,它们意味着苦难、寂寞、奉献,但却永存人间。最后,我们看到了精神战胜了物质,佛、法、僧三宝战胜了快刀、快枪、快马三宝。这虽然是一个很可能就猜得到的结局,但人类繁衍到今天,总是有一些很优美的品德需要我们颂扬和坚守,这样人类的文明才会一步步的走下去。

     

    今天的讲座就先到这里,希望这只是一次精神之旅,是一次精神交流。谢谢大家。

 

主持人:读过范稳的小说,听了范稳的演讲,我们应该能够说,是藏文化成就了作家范稳,藏文化使他找到了驰骋想象力的平台。这是一个作家的幸运!从他1996年第一次入藏,他从心灵信仰上就与藏文化有了一种精神的契合。而且,十余年来,他锲而不舍,几乎每年都要入藏五次,孜孜以求于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继完成《水乳大地》之后,又推出了“大地三部曲”的第二部,也就是今天讲的《悲悯大地》。其实,这部小说的主题简单说来就是范稳以对彼岸精神世界的追寻,以博大的仁忍、悲悯来化解血腥的世代仇杀。恩师萧乾先生早说过,一个缺乏悲天悯人情怀的作家永远成为不了伟大作家!

在范稳的笔下,快刀、快马、快枪,与“藏三宝”的佛法僧,成为两个截然对立的文化符号。而他在写的一个人的成佛史的同时,是在完成自我信仰的一个归宿,让心灵有一份纯净。其实以他讲到的梅里雪山的神性来比,也就是在精神世界里保留一尊不可践踏的神山。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块心灵的信仰之地,我相信范稳努力寻找的那块信仰之地,就是西藏圣山圣水所孕育的藏文化。范稳一开始就提出一个设问,我们的都市生活富裕了,我们有了房子,有了汽车,但我们幸福吗?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欲望,且还常常是欲壑难填。相比而言,藏人有一种心灵信仰的富足,貌似现代化的我们倒似乎缺了什么。如此看来,精神的自我净化是多么重要!我想,如果我们真有了一份纯净,我们便会对任何一种文化,对任何一种宗教,对任何一个神灵,都充满一份敬畏。

小说也是历史,它是作家文学想象的历史。虽然它写的不一定就是曾经有过的真实的历史,但作家在想象中重新建构的文学的历史,或许比真实的历史更多了一层艺术的审美意韵。范稳自信地说,他的《悲悯大地》是指引读者进入西藏历史、文化跟宗教信仰的钥匙,走近范稳,或许可以很好地走近藏文化。至少我们也可以从范稳为我们搭建的藏文化的想象空间获得一份精神的修持。

前几天,范稳的痛风病犯了,他今天是瘸着腿来的。让我们感谢范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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