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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缺少总体性的视野
贺桂梅
我们今天提出“新大众文艺”的概念，把它作为一个话题、一个现象进行自觉的探讨。这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新大众文艺已经构成了我们日常生活的氛围。新大众文艺的涌现，是以一场传播技术的革命、信息技术的革命为基础的。随着电脑、互联网、移动终端的普及，生成了多种网络文化现象。特别是博客、微博、微信等自媒体的涌现，对文学和艺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们说“大众”的时候，好像都是指向一个个的个体。但是，我们不能缺少一种总体性的视野。这涉及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社会。并不是说，一个一个的人加起来就是社会；一个社会要能够共同行动，这需要通过媒介和文艺把一个一个的人组织起来。从实践的角度来说，我们要思考：怎么组织这些分散的个体、多样的大众文艺，使之具有真正的大众性、人民性。
另外，我们不能因为强调新大众文艺，而去否定传统的专业文艺创作。人人都可以成为作家、艺术家，人人都可以创作，这必然倒逼传统作家对自己的创作进行省思。专业创作者要改变观念，探索如何能够和新大众文艺进行沟通，如何在新大众文艺时代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个写作者，必须要有开阔的视野，将人民意识、政治视野和创作技巧结合在一起。新大众文艺和专业的文艺创作相互激荡，会衍生出新的文艺生态。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寻找融合发展的契机
阎 安
新大众文艺在互联网浪潮中蓬勃兴起，成为当下不可忽视的文化现象。在新媒介环境下，文艺的生态和样态发生了巨大改变。这体现在：语言类作品的影响力逐渐减弱，视频类作品的影响力与日俱增。与此同时，新大众文艺往往具有融合性，是语言、音乐、视频等元素的融合，而且创作者界限模糊，一些作品是多人共同创作的结晶。
新大众文艺主要依托于互联网。互联网就像一片汪洋大海，既为大众提供广阔发表平台，又以海量信息淹没很多人的创作。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大众文艺在互联网上近乎无限巨大的存在，但也有着显著的匿名性，造就了人人看似有名却又人人无名的现象。而且，互联网中的内容迅速迭代，往往还来不及定型就已经消亡，但又诞生出新的东西，此起彼伏、活力不断。
新大众文艺的兴起，有其时代、文化和历史逻辑。它是大众自发自觉的文化实践，与历史上由政策驱动、精英主导的文艺发展模式形成鲜明对比。但从历史角度看，大众与精英并非矛盾，大众文化在发展过程中也会经历经典化和体系化的塑造。我们应积极面对这一文艺变革，从中寻找传统文艺与新大众文艺融合发展的契机，推动文化的传承与创新。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
写出关于人的不确定性
周志强
我想提的第一个概念是“数据感知力”。在人工智能之前，我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理性，遵照社会规范来进行行为判断；人工智能则抛开了这一切，它只基于网络数据作出行为判断。基于这样的数据感知力，人工智能的书写有可能创造出一种非人化的世界，写出让人想不到的东西。
这就带出第二个概念“数据保守主义”。这与高斯联结相依函数相关。高斯发现，可测量的事物，大部分的数据点都会集中在中间值附近，这就有了“正态分布”：中间值总是数据量大，远离中间值则数据量小，如同森林中的树木，最高的与最矮的树总是少数，绝大多数树木成中间状态高度。高斯函数为算法社会提供了科学性的合法保障。将之运用到网络上的文艺世界，可能导致的一个结果是：那些探索性、冒险性、先锋性的写作有可能被淹没。
还需要提到的一个概念是“幽灵现实主义”。数字时代的创作，不直接反映现实生活，而是反映另外一些作品反映过的东西。幽灵现实主义会呈现出对已有的文本的新的感知，所以它能制作出一种被重新组合的现实。总之，只有人才能写出关于人的不确定性，关于人内在的矛盾性和多种差异性。
（作者系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
新大众文艺的共鸣效应
刘 琼
提起大众文艺，我们首先会想起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想起那时候的电影、音乐、诗歌、秧歌剧等艺术形式。民族化的形式和大众化的审美，是大众文艺的普遍特点。这对我们当下的大众文艺创作依然有启发。如今，我们提到新大众文艺，则会想到微短剧、短视频、网络文学等，这就是我们今天的大众文艺形态。
由此可见，无论是传播方式还是艺术形态，都在时刻不停地发生变化。这是大众文艺发展的一种表征。我们都置身在互联网社会，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信息传播的方式产生变化，对于文艺生态和艺术形式的影响非常大。
如今的科技进步，使交互性、即时性成为真正的现实。交互性首先是艺术创作的交互性，其次是信息传播和分享的交互性，就是跨媒介。科技进步还带来传播的即时性。可以大胆地预言，无论技术如何发展，我们的文艺始终都会把人作为表现的主体，而不可能是AI或者是其他生物物种。
大众文艺存在的底层逻辑是共振与共鸣。新的经验、新的语言的涌现，会为新大众文艺不断注入新的血液、新的灵魂。各种文艺类型共同发展、相互滋养，才能营造出健康的文艺生态。
（作者系《人民日报》文艺部副主任）
媒介融合带来的“泛文学”
刘大先
我们身处媒介融合和文化融合的时代，原本分化成各个具体学科的内容正在迎来新的调配和整合。这种变革由科技的日常生活化启动，波及到方方面面，包括主体上的全民参与，写作上的即时交互、人机互动，传播上的移动普及，阅读上的视频转型。
媒介融合推动文艺作品从单一文字形式向图文、视频等多模态转变，出现了很多“泛文学”的作品。就接受和传播而言，推荐算法以阅读历史定位读者的趣味，根据读者反馈和需求进行用户画像。这一切不仅冲击着既有的文学边界，同时迫使我们不得不重新思考“何为数据时代的文学”。
新时代的跨媒介实践，让文学重新成为一种杂文学、大文学、泛文学，带来了从主题到风格、从技术到审美的全面革命。在这其中，蕴含着新的人文取向，即让文学回归到生活之中，与具体的生活发生密切关联。
这样的变革，与技术的发展有关。但与技术变革不同的是，文学的发展不是遵循单向的、线性的进化原则。它是在变化的语境中涌现出多种多样的差异。这种差异并不能以新与旧、现代与传统、先进与落后加以区分，而是多元并存。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
微视听文艺的新活力
赵 晖
微视听文艺是基于媒介社会化而发展起来的融合叙事形态。它是长短视频融合的产物，是短视频业态向高级阶段发展的必然结果，是长视频平台以视听消费新业态为导向的战略选择。它本质上来源于人民群众的视听表达愿望，它属于人民，是为人民的艺术，也是服务人民的创作。它以碎片化的方式重新阐释了社会文化生活，重新讲述了媒介对社会各领域的深层塑造机制。
微视听文艺不是依托于政策扶持，而是自发地生长和壮大起来的。在今天，大小屏互动，构建起新的友好型的传播生态。特别是AI技术的赋能，让微视听文艺的创作更加便捷。微视听文艺涵盖众多的文艺样态，涌现出了大量的作品。它持续性地在国内外市场产生效益。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存在作品质量参差不齐、泥沙俱下等问题。但是，不用太担心这个问题，就像一个人的成长，都会经过儿童期、叛逆期，最终会走向成熟期。
基于此，我们需要建立起对应的评价体系。首先，要建立分类。我们不能笼统地去研究微视听文艺，一定要分门别类，进行垂直、细化的研究。其次，要形成全面反映微视听内容创作水平、传播效能、用户口碑、社会价值和市场效益的“微视听指数”。这可以为微视听产业提供一套科学的评价指标，激励不同的创作者共同构建新的文化景观。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教授）
辩证的态度与反思的立场
丛治辰
新大众文艺的兴起，意味着文学、文化的全面普及。对于文学艺术而言，这是不断生长的福音。然而，新大众文艺不应只是一个描述性的概念，而应是一个建构性的概念。我们要为之灌注灵魂，铸造轮廓，提出前瞻性、建设性的意见。
我们的大众文艺之所以是“新”的，是因为它不仅仅是用来阅读、观看的，而是形成了一种实践。这个实践就是走出书斋，真正融入生活当中。今天，我们讨论新大众文艺时，要警惕依托新媒介形成新的封闭。
面对新大众文艺，人文学科的学者应该保持更加辩证的态度。一方面，要看到新大众文艺中所蕴含的创造活力；另一方面，也要敢于直面其中存在的问题，作出具有人文立场的反思。对于新大众文艺，我们不能满足于普及性的元素，要看到提高性的元素。对此，我们需要进行深入的思索。
（作者系北京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传统文化为新大众文艺注入能量
孙佳山
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成为网民。拿着一部手机，连上网，就有了发声的渠道。通过新的媒介，广大人民群众积极表达自我，于是就有了新大众文艺。新大众文艺的发展，体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创新创造活力，丰富了这个时代的精神文化产品。
很多新大众文艺作品蕴含着丰富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有些作品以生动形象的画面和扣人心弦的情节，将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中的英雄人物和奇幻元素展现得淋漓尽致；有些作品则聚焦生活中的传统习俗和文化精神，用短小的篇幅引发人民群众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共鸣与思考。新大众文艺借助新媒介，也在国际上产生影响。这些作品，用世界通用的文艺语言讲述中国故事，为中国话语体系的构建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新大众文艺在发展过程中要坚持品质意识，避免过度商业化和过度娱乐化。要真正推动新大众文艺在迭代升级中实现可持续发展，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更为持久而强大的力量。
（作者系中央文化和旅游管理干部学院副研究员）
新大众文艺新在哪里
秦兰珺
从生产机制来看，新大众文艺属于“集市”模式。程序员雷蒙德在《大教堂与集市》中这样解释“集市”：在一个喧闹开放的大集市上，所有的产品都在摊位上公开摆放——你需要什么就拿去使用，付费并非必须；你改善了什么也可以放回摊位，但回报也没有保证。其实，这就是今日网络社会中的“共建共享”模式。
与以往文艺创作的自上而下不同，新大众文艺倾向于自下而上，以网络合作为基石。例如网络文学，创作者来自五湖四海，业余创作时间灵活，依托互联网跨越空间限制，作者与读者身份重叠，靠社区认同激励创作，公开讨论推进创作走向。
在审美趣味上，与传统文艺追求秩序性与导向性不同，新大众文艺更看重互动性与社交性。以对一部电影的评价为例，学界的方式是组织学术会议、发表学术文章；而在豆瓣上出现的“神影评”则跳脱严肃影评框架，变得诙谐幽默、言辞犀利。网络平台为用户提供交流的平台，因此它的评论生产带有社交性质，大众不再是被动接受审美灌输，而是主动创造有趣内容。
新大众文艺的“新”基于新质生产力，成于新生产方式。这就需要新的评价标准，呼唤新的审美包容度。这也意味着我们需要探索新的治理理念和实践。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
他们的创作与生活相融
胡妍妍
我们谈论新大众文艺时，要关注三个方面的“意义”。第一，人的意义。新大众文艺表现的主体是人民，创造的主体是人民。人的全面发展、人民的精神需要，是我们需要关注的。第二，创造的意义。在庞大的创作群体中，能不能涌现出名家、大家，诞生出这个时代的高峰之作。第三，共同体的意义。应该通过文艺，形成一种合力，锻造出更加牢固的共同体。
历史的眼光和世界的视野，是我们思考新大众文艺时所不可或缺的。新大众文艺的创作主体多元复杂。其中，很多人来自基层，他们的创作与生活相融。新大众文艺有很大的潜力，让我们再次看到，文艺创作一定要基于真切的生命体验，这种体验既是个人的、又是时代的。这样的作品才容易唤起广泛的共鸣。
（作者系《人民日报》文艺部理论评论室副主编）
发出属于时代的声音
汤 俏
近些年来，“网络文学是大众广泛参与的文学”“网络文学彰显了人民性”等观念越来越深入人心。网络文学就是彰显人民创新创造活力的文学。特别是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反映了当前最广泛的时代画像。其创作群体涵盖了几乎所有的职业，有很普通的、常见的行业，也有我们非常不熟悉的职业。他们以各自的职业为创作背景，共同描绘出时代生活的鲜活图景。
任何一个时代的文艺只有同国家、人民的命运紧密关联、休戚与共，才能发出属于时代的声音。新大众文艺需要进一步与时代同频共振，真实生动地反映整体的社会状况和人民的精神风貌。因此，如何讲好中国故事、把握时代脉搏、深化交流互鉴、担负起新的文化使命，是我们从业者需要共同探讨、考虑的问题。
（作者系中国社科院副研究员）
在分众的时代寻找大众
白惠元
谈论新大众文艺，核心的问题就是，怎么在分众的时代寻找大众。通过那些共鸣性的作品，我们在数字时代传承文化记忆。记忆在某种程度上是由媒介塑造的，具有公共性的。每个人都可以写入，都可以参与其中。比如《黑神话：悟空》对于孙悟空形象的塑造是非常典型的，具有媒介效应的特征。
文化记忆与色彩有着密切的关联。影视中的“宋韵”就经历了色彩的变革。较早电影中采用红色表现，世纪之交的时候是金黄色，后来是具有变革性的青绿色。这些年来，我们非常喜欢谈论国风，这背后彰显了一种文化自信。
一般认为，大众和精英是分层的，但实际上，二者并不是截然对立的，而是相互融合的。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考契机。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
另一个维度上的“大众性”
杨 宸
游戏《黑神话：悟空》在今年8月20日上线，当天就卖出了450万份，之后就迅速火爆出圈。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由此说，《黑神话：悟空》具有了大众性？
这涉及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大众性”。我们可能不应该只是在牵涉的人数这个层面上来谈论大众性。按照文化研究学者雷蒙·威廉斯的说法，社会的危机蕴含在人们处于一种互不了解的“断裂”之中。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是，倡导一种共同文化，来形成新的公共经验。塑造共同文化必然要求关注社会的共同议题和公共价值，这就需要走出个人的狭隘经验，去体认别样的生活方式，去理解他人的所思所爱，去形成我们身处同一个历史语境之中的认识，如此才能达成一种普遍的大众性或公共性。用更简单的话说，由共同文化延伸出来的大众性，就是通过关切公共价值、体认我可以与他人共享的感觉经验而实现的共同体想象。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谈论的势必就应该是一种新的大众文艺，也就是能在新的媒介条件与历史语境中去重新承担或激活一种公共性的大众文艺。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讲师）
全民创作热潮的形成
杨 毅
大众文艺的发展有四个阶段：五四时期的民众启蒙型、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人民动员型、九十年代的大众娱乐型，还有现在我们所说的新大众文艺。从媒介角度来看，新大众文艺在创作主体、创作过程、创造形态等方面都出现了新的特点。这些变化是由新媒介变革带来的。
我们要以媒介融合的视野来思考新大众文艺。新媒介赋予人民大众空前有利的自主便捷的文艺环境，人民大众凭借自身的热情和能力，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艺。每个人都是作家，每个人也都是评论家。文学飞入寻常百姓家，形成全民创作的文艺潮流。一方面我们借助于流量，另一方面要警惕背后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问题。评论界应该探索相应的评论方式和评论标准，进一步探讨评判新大众文艺的经典性的问题。
（作者系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讲师）
（本版文字由黄尚恩、王泓烨、张昊月整理，图片由王纪国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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