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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思君不可忘 | “煮酒论剑”活动回顾
  来源:北大武侠微信公众号 [ ]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江湖掠影

 

2024年3月16日晚上19:30的新太阳B101

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金庸百年诞辰纪念活动之

“煮酒论剑:我们还需要武侠吗?”

如约而至

 

飘灯、吴峥、徐晨亮、邵燕君四位嘉宾

亲临现场,煮酒论剑,江湖夜话

 

(注:全程录像见文末)

 

 

现场掠影

 

 

 

 

 

 

研讨嘉宾

 

飘灯

当代武侠小说作者,奇幻、架空、现代皆有涉及,曾获2007年银河奖,代表作《亚马逊女王》《相国》系列。长篇巨作《苏旷传奇》历经十六年完成,为大陆武侠经典系列,影响深广,正影视改编中。

 

吴峥

影视编剧,监制,制片人。担任2005年系列数字电影《陆小凤传奇》策划、编剧、编审,该片获得电影频道十年最受观众喜爱系列电影第一名。担任2019年古装悬疑励志剧《大宋少年志》编剧,《苏旷传奇》影视改编制片人。

 

徐晨亮

著名评论家。1979年生于天津,毕业于清华大学中文系。2014年起任《小说月报》执行主编,2018年起任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文学选刊》执行主编,现任《当代》杂志主编。其编辑的文学作品曾获得众多文学奖项。

 

邵燕君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文学研究、新媒介理论研究、文学生产机制研究、当代文学批评。曾4次获得《南方文坛》年度优秀论文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6年度优秀论文奖;第二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专著《网络时代的文学引渡》获中国文艺评论2016年度优秀著作奖、北京大学第十三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成果一等奖。主编《破壁书——网络文化关键词》获第17届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奖。

 

 

全文记录(注:全程录像见文末)

 

主持人:

昨天是农历金庸诞辰一百周年,武侠协会携手校内社团、学生兴趣小组共同策划了纪念曲《问侠》,武侠是独属于中国人的浪漫情怀,上溯至墨家的侠义精神,下追至三侠五义,我们都能找到武侠的影子,在武侠的世界里有侠义凛然之辈,亦有欺世盗名之徒,有此仇不报非君子的坦然,也有杯酒泯恩仇的洒脱,有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情意绵绵,也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的爱恨交织,武侠曾经为国人带来无边的想象和浪漫,更塑造了无数人的精神世界,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变迁,尽管新武侠作者们仍然在勉励创作,武侠尤其是武侠文本似乎正在年轻人的视野中逐渐淡去,仍然徜徉于旧武侠或努力创作新武侠的这批人对此抱持何种看法?武侠在逐渐成为小众爱好的过程里又经历何种变迁?

时值金庸诞辰百年,北京大学武侠文化研究学会与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主办煮酒论剑活动,邀请嘉宾讨论旧武侠与新武侠在创作与传播两大方面的变与不变,以及武侠在当下的意义。

我是本场活动的主持人赵建靓,欢迎各位的到来。接下来请允许我为大家一一介绍今天到场的四位重量级嘉宾:

当代武侠小说作者,07年银河奖得主,《苏旷传奇》《亚马逊女王》《相国》的作者飘灯老师

电影频道十年最受观众喜爱系列电影第一名《陆小凤传奇》编剧,第三十届中国电视金鹰提名奖作品《大宋少年志》编剧,《苏旷传奇》影视改编制片人吴峥老师

清华大学中文系毕业生,人民文学出版社《中华文学选刊》执行主编,现任《当代》杂志主编徐晨亮老师

网络文学研究、新媒介理论研究、文学生产机制研究、当代文学批判研究者,曾获《南方文坛》年度优秀论文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年度优秀论文奖,北大中文系邵燕君教授

本次活动由北大校友创办品牌年轻人喜爱的低度潮饮,青欢拾度原浸梅酒赞助,源自西岭雪山千年酿酒工艺,还原真实青梅果香,10.05度微醺,酸甜适中,畅饮无负担,青欢请君共饮此杯。整场活动中我们设置四轮抽奖,丰厚礼品等你来拿。接下来我们先进行第一轮抽奖,首先请吴峥老师、徐晨亮老师为我们抽取获得青梅奖的四位观众。

接下来开始我们今天晚上的访谈环节。武侠小说真正成为大众文学离不开金庸作品的普及与其带动的武侠小说创作井喷,金庸的作品在武侠小说、通俗小说、大众文化等场域都有强大和深远的影响力,时值金庸百年诞辰,协会中也是金粉居多,我们今天先从金庸先生的作品谈起。   

 

 

一  名为金庸的文化印记

 

主持人:

第一个板块是名为金庸的文化印记,请问邵老师,很多观点认为金庸武侠已成巅峰,金庸之后再无武侠,金庸是否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邵燕君:

我们如果只是从武侠的脉络来讲,金庸可能就是一个巅峰,很难逾越。因为他把武侠小说,当时他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飞跃,其实是他把武侠小说和现代小说相结合,今天我们看到金庸武侠小说的时候,可能会把它放在中国传统的演义传奇的系列里面,但是我们今天再重新读武侠小说能够更多看到金庸武侠小说中的现代小说,比如以现实主义为代表的西方小说的传统。这个传统,原来我们也有章回小说,你会觉得它相对比较散,好像是串起来的,《七侠五义》或者《水浒传》,这些人物似乎也有关系,他们基本是一朵一朵花儿似的串在一起。但是你看金庸的小说,虽然它表面上也是章回体,但是他所有的人物背后有一个总的线索,他系的是一个大扣,所有情节会汇集到最后一点,最后情节的高潮也是矛盾解决的高潮,也是全文整个的思想、各种人物命运的最高潮。首先这个结构,现代小说的结构,是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总体的想象,有目的性,有因果关系,这样的一个结构。当然在思想上也吸收了很多现代小说,比如个人成长小说、孤独情节,其实跟成长小说有很多相似性。

所以金庸跟鲁迅为代表的严肃文学似乎是另外一派,但实际上他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了大量白话文以来的现代小说的文学传统以及启蒙价值观,所以在这个意义上,他从里面人物观念上的现代化,以及小说形态的现代化,都把中国原来章回体的传统武侠小说升到新文学以来的档次上。

另外还有金庸先生个人的文化积淀,他的文笔,包括他对白描达到的高度,都达到了相当的高度。金庸写小说实际上是为了办《明报》,他是一手写社论一手写武侠小说,所以他对政治、历史、文化以及世态人情把握的深度,当然还有他的传承和积淀,都达到了这个程度。我们北大一直是金庸武侠小说研究的重镇,严家炎先生、陈平原老师一直在做这个研究,其实学术界对金庸的研究一直有一个特点,很多人更多接受的是金庸,而不是泛泛的武侠小说,金庸像一个行走人间的王子,他是一个雅俗共赏的大师,让人觉得他是雅的文人进入这样一个小说创作之中,所以他在各个意义上都把小说提到这样一个高度,这是他不可逾越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任何一种文学形式都有它的潜力被挖尽的阶段,但是在金庸这个地方,他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金庸之后整个社会文化也发生了转型,金庸的侠义精神在今天我们的社会中也很难再真的作为人的信仰和梦想而存在,这也是他巅峰的另外一个原因。

 

邵燕君老师

 

主持人:

感谢邵老师从专业角度为我们带来的解答。接下来想请问飘灯老师,创作武侠小说是否有经典作品的直接影响和推动?

 

飘灯:

谢谢主持人,谢谢大家。因为我个人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小众的武侠小说创作者,我从童年和少年是一个狂热的武侠小说迷,在我大概读大学期间正好是网络上关于武侠BBS兴起,进行了大量武侠小说经典化的讨论,大概也是在那段时间,像金庸先生进入学院派封神,包括金、古之争,我在这之后进行个人创作。所以我的直接影响可能是在刚刚上大学那段时间,那个时候你萃取出大量的金庸先生书里面他的人物,一个世界的体系,包括像庄子《逍遥游》一样的道家的题扣,包括古龙的自由和个性化。但是这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反而是要反观回到我的少年和童年时期。因为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经典武侠这样一个说法,那时候我们把武侠小说称之为武打小说,我去看这样的小说会被我的父母批评,甚至我妈会揍我的,不管看金庸还是看柳残阳,还是看随便什么人。那时候我看武侠小说的时候纯粹进入这个世界,被这个世界所吸引,它里面有一些非常慷慨豪迈的东西,有一些潇洒的江湖气,有一些人物的烙印,就好像你拓印在那个时代,把它揭走之后它还是真实存在的。

我记得我在看《复仇者联盟1》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很小的细节,当时是一个主角拒绝承担英雄使命拯救世界,配角牺牲了,这时候另外一个人跟这个主角说,他至死都相信英雄。我会觉得经典武侠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曾经在少年很热烈的一段时间,我真切的进入那个世界,真切的看到那个世界,完完全全的相信那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它的存在的意义被我一直带到成年之后,在我再度进入个人创作的时候,那个世界也是存在的,我会觉得它的慷慨豪迈也好,它的这个世界也好,它的快意恩仇也好,它的英雄主义也好,它的辽阔和自由也好,都好像是我推开门可以见到的一个应许之地和一个小小的世界,我走进这个世界又走出来,它一直对我来说是一个完整的存在,我觉得这是武侠和经典武侠对我最大的影响。

 

飘灯老师

 

主持人:

感谢飘灯老师,这正是武侠作品的魅力。下一个问题请问徐老师,您是如何看待作为通俗文学的武侠小说?当代文学分类中,武侠是否还具有作为一个独立的栏目出现的能力?从类型小说的角度,武侠的艺术独特性又在哪里?

 

徐晨亮:

感谢主持人,也感谢主办方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北大武侠文化研究协会同学们的邀请。我今天有点乱入现场的感觉,相比于台上的嘉宾还有台下的很多朋友,我自己对于武侠包括对于金庸的了解可能只是一个平均水准,但是今天的话题我非常感兴趣,包括所谓通俗文学和纯文学,这是由来已久的一个讨论,谈这个话题的时候我用一个比较个人化的视角先说点题外话。

因为我自己是70后,我最早读的一本金庸的作品是《书剑恩仇录》,80年代末的时候。我印象特别清晰,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象,我那个书是我母亲从单位阅览室给我的,她倒没有像飘灯父母那样禁止去读武侠作品,反正你看书嘛,怕你在家里待不住。我特别记得那段时间我在看《书剑恩仇录》的时候大人们在忙什么,大人们在80年代末有一个阶段,社会整天在说物价要上涨,大家都去百货商场里抢购各种生活物资,我不知道为什么金庸小说最开始读的时候跟大人们去百货商场抢购物资的记忆缠绕在一起。

后来我自己进入中学时代读到更多金庸作品,这些经典作品都读到了,那是上世纪90年代,我生活的城市里面有很多超级市场开始进来,改变了我们的物质消费方式。等到大学的时候我们读过金庸作品,比如再读像黄易这样的小说的时候,那时候已经开始有网络购物平台。等到我进入社会,一直到今天,我们整个消费场景发生很多变化,现在有直播、网店等等。

我讲这个意思是说,刚才邵老师特别谈到,我们谈金庸作为文化现象的时候一定和我们时代生活中场景的变化密切相关,从那时候物质生活的状态,从百货大楼、超级市场,有了网店,现在有了各种各样的现代消费场所,可见这种物质生活变化的轨迹,以及那些无形的有待于我们去梳理和整理的精神生活变化的轨迹中,我们回到金庸的时候,就是在这种变化的轨迹中去回望,包括谈纯文学和通俗文学关系的时候,我们回望这个话题的时候也是回望每个个体最早接触到金庸或者其他武侠作家作品的那样一个生活场景和生活状态,这是我们讨论的一个出发点。

回到你的问题,说到纯文学和金庸小说代表的类型文学的关系,今天谈这个话题的时候可能和80年代、和90年代确实发生很大的变化,一方面我们看到金庸的作品,不管是他的影视转化,90年代的时候还有游戏等等,它其实变成绵延不绝的一种流行文化、大众文化,包括这些理论跟元素对于后来的网络文学作家以及现在很多武侠的影视剧形成悠久的脉络。但是第二方面,纯粹的从事武侠创作的群体,像飘灯老师这样持续那么多年,我们不得不说它相对来说变成一个小众的甚至是亚文化的群体,它可能比八九十年代非常兴盛的创作状态,有很多销量很高的杂志去刊发这样的武侠作品,跟这个相比,可能今天大家的兴趣点或者创作者和阅读者发生很多变化。所以从武侠或者金庸传统的第二个层面,它可能变成一种亚文化。

但是第三个层面很有意思,我们看到有很多今天流行的,比如马伯庸的小说,包括六神磊磊写的网络上的那些文章,其实也利用很多金庸里面提供的文化元素,借用日本研究大众文化的学者东浩纪的说法,叫做数据库消费,邵老师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是误用。金庸好像又变成一个数据库,我们不断从里面提取出一些信息进行新的文化生产,我相信台下很多朋友看过六神磊磊的文章,嘻笑怒骂,遇到一个时事他马上从金庸里面提取一个典故进行联想、阐发,有一点像当年鲁迅杂文的方式,我觉得这是武侠文化变异的新的形态,把金庸变成数据库进行重新的利用。这是今天的武侠小说提供给文学的第三种形态。

第四种形态,其实我观察到一些当代年轻的写作者,从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就有意识把金庸变成文学养成的很重要的元素,他们可能不把自己定义成专业的武侠小说作者,他们可能就是自由的甚至写一些具有先锋意味的小说,但是里面调用一些武侠的元素,甚至把武侠的元素比如和科幻、和推理结合起来,这是我最感兴趣的,它也突破传统意义上我们所谓现实主义文学的束缚,给我们一些新的启发,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武侠又变成一种先锋性的试验性的写作的资源,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以上就是武侠这种类型和当下纯文学之间可能激发出的几种不同形态。

 

徐晨亮老师

 

 

 

主持人:

感谢徐老师。下面请问吴峥老师,对于千禧一代乃至之后的年轻人来说,武侠小说很有可能已经基本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武侠电影和电视剧,请问如何看待这样的媒介转变,尤其是现在的原创武侠剧在数量和质量上似乎都与金庸、古龙等大家之作改编的作品有较大差距?

 

吴峥:

谢谢主持人。首先非常荣幸有这么一个宝贵机会跟各位尊敬的老师,还有广大武侠爱好者和莘莘学子有共同探讨和沟通金庸老先生的武侠小说以及武侠小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刚才主持人问的第一个问题,我认为这个媒介的变化是大势所趋,因为不单是电影和电视剧,现在承载武侠文化的新媒介还包括动漫和游戏,以及未来像VR、MR眼镜、元宇宙都会加载武侠内容,这实际上是让武侠世界更加丰富多彩,而不是单一的文学作品,其实是好的,因为我认为只要我们的精神内核没有变,我们就可以去传承这个文化,本身它就是好的趋势和好的发展。所以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好的现象,虽然大家讨论武侠少了,就像刚才徐主编说的,我们只是在不同渠道、不同媒介,始终还是跟武侠做朋友,包括刚才飘灯老师说的时候我也深有感触,读武侠小说对个人的成长包括对我价值观、世界观的形成都起到重大作用,我相信武侠文化是我们中华文化的一部分,只要中华文化在传承,武侠文化一定会传承下去。所以媒介方面我不怕,有所变,有所不变。

第二个问题,刚才主持人提到原创武侠作品跟金庸、古龙先生的作品改编为影视剧是否有差别。我是这么看的,好与坏其实没有统一标准,很难衡量这件事,但是有几个现象确实存在。第一是我们现在看新的原创剧的观众在减少,这个趋势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它由一个大众文化的娱乐场景变成相对亚文化小众圈层喜欢的作品,因为它的这个变化,导致写武侠小说和写武侠剧本的作者也变小了,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如果没有源头强大的基础供给,再大的导演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法化腐朽为神奇,这确实是一个实际现象。像飘灯老师这样坚持在武侠小说领域当中不断写作,而且写出这么多优秀作品的小说作家和编剧太少了,我能深深感受到,因为我在第一线能拿到的好内容偏少。金字塔的基座变小了,确实作品的高度就会变矮,金字塔尖闪光的东西也会因此变得没有那么照耀世界,这是一个世纪现象,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现象。

第二,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还是由于我们的土壤,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经典,金庸先生的经典,包括各位大师,金、古、温、梁、黄都有他们的经典作品,是因为那个时代造就的。我们要造就今天的时代经典,目前我们土壤变化,生长出来的作品也会因此变化。但我觉得武侠的精髓,在我看到的现在的一些作品当中依然在传承,就像刚才徐主编说的,是一些武侠家的作品。我们有武侠的元素,也许它不是一个纯粹的主打武侠类型的剧,但它的元素始终在大量的古装剧中传承。所以我们单看武侠这一个门类的影视剧,确实它在萎缩,质量上跟过去比肩的时候很难看到有突破性的东西,但其实它也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也是我们可以关注到的。

 

吴峥老师

 

 

二  大陆新武侠的退潮

 

主持人:

感谢老师的解答。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可以说是武侠在金、古、黄、梁、温之后的一个新黄金时期,凤歌、小椴、步非烟、王怜花、沧月等一批作者涌现,构成大陆新武侠作家群,步非烟甚至发出“要革金庸的命”这样昂扬的口号,但时至今日我们看到武侠似乎将成为明日黄花,所以想问邵老师,上世纪80年代,《射雕英雄传》《少林寺》万人空巷的情形已难以重现,武侠不再流行,甚至在网络文学兴盛的大潮中,类似的修仙、科幻题材都很火,武侠却没有争得一席之地,老师怎么看这一现象?

 

 邵燕君:

这个有几方面的原因,从网络文学的发展来讲,有一个原因是我们生长机制的问题,我们的网络文学,类型小说在网络时代如此奇观性发展,这也是世界奇观,也差不多独此一家,所以它有它特定的成因。为什么中国的网络文学那么发达?有一个原因是当时我们的通俗文学特别不发达,就是我们本土原创,就是我们畅销书机制,我们缺乏整个一套纸质书时代的畅销书机制,我们的作家队伍、我们的出版社、我们的出版发行、我们的读者细分,这个制度是不发达的,所以人才和读者全都进入网络,它就发展起来了。但是在当时的不发达的畅销书机制之中,我们有三个杂志当时是畅销的,是发达的,是很好的。一个是新武侠小说聚集的《今古传奇》,像《卧虎藏龙》就是在那个杂志上发的。还有《科幻世界》,就是现在整个科幻一脉的,大刘他们的创作。还有《啄木鸟》,侦探小说。恰恰这三类在网络文学中没发展起来,你可以理解成好的作家像飘灯老师这样写武侠出来的,她可能就去《今古传奇》,那个杂志的系统就把她托起来,网络上反而没有起来,这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另外一个原因,其实类型小说是国民心态的风向标,我们经常觉得通俗文学是不是陈旧一点,没有纯文学那么先锋?它总的来讲是反映国民心态,但是在一个大众文学非常发达的时候,因为现在越来越看到,其实流行文艺的潮流是非常敏感的,一定要表达这个社会的它的欲望、潜意识,但是有一点,这个潜意识,流行的东西会引爆大众心中的欲望,所以它会比大众提前半步,他要创造的这个白日梦,都说金庸是成年人的童话,是我们大众的白日梦,其实我一直都说一个社会、一个人群做得起什么样的白日梦是最能够检验这个时代人们的生命状态和幸福指数的,这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非常昂扬向上,他的梦往往是侠义的、神采飞扬的,当人们比较卷、特别焦灼的时候,他的梦可能也就是生存。所以我们看武侠,跟我们后来经济转型有相当大的关系,你会发现这些年整个社会,人在经济上越来越富,我们的心越来越穷,现在做不起大侠梦,你会觉得那些人假,你也做不起爱情梦。在金庸小说里一个是侠,一个是情,这两个梦都不能再做的时候,底下的支撑就会裂了。

我们在武侠之外,网络文学兴起来的修仙小说,侠义自找正义,当社会没有正义的时候我自找正义,而且是我赴他人之困厄,为此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种大侠风范在当时人人都想做,但是我们做不到,所以我们喜欢看大侠。但是当我们达不到这么做,我们忙着自己的利益,就想自己成功的时候,只能是屌丝的逆袭,修仙小说就是以力证道,就是丛林法则,谁厉害谁为王,你只能是屌丝逆袭,只能是这个梦。在这个意义上也是武侠当时衰落的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就是尺度,为什么叫武打小说,它得好看。80年代武侠的尺度就够满足人的幻想了,到后来漫威这种视觉效果之后,超人之后,武侠的尺度不够大,不够高,所以在网络变成玄幻,这个尺度更大更好看。所以这个意义上它就是大众流行。但是这个世界上就是这样,我刚才说比国民心态高半步就是大众,但这个过程中总有一些小众,像飘灯老师这样的她能坚持,还能把一脉香火的这个梦接着做下去,这个很重要。在这个过程中,不是说武侠现在不热了、没有了,不是的,它作为承继的那个基础,像金庸这样的人,我们说鲁迅代表我们的民族魂,金庸是铸造中国心的,在我们心灵之中一直沉淀着的,他的这个价值总会在不同时间冒出来,同时他是作为元素,比如一方面他探索故事的套路、桥段会留下来,他创造的那些人物、那些情节会作为数据库的元素一直流传下来,它会被吸收到今天不同的热门创作中,好多人没看过金庸小说,可能停留在电视剧,但他会影响现在的武侠小说,会影响现在的武侠作家,一代一代传下去,其实他一直在我们的创作之中。

 

主持人:

感谢邵老师。下一个问题想问徐老师,严家炎、陈平原、孔庆东等老师的研究把金庸为代表的武侠小说纳入文学史的讨论范畴,武侠创作给纯文学带来什么?在当下的文学创作语境与接受中,武侠和纯文学还可以怎样融合碰撞?

 

徐晨亮:

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而且我身边坐的邵老师,刚才谈到北大的诸位先生们,对于武侠包括金庸作品登堂入室发挥巨大作用,邵老师刚才也谈到了,我们对于雅和俗还有一些刻板认识的那个时刻,可能这些先生们从文化精神传承的角度,首先在北大的课堂上,包括北大的活动中,去讲授、分析、阐释武侠以及金庸背后的文化传承,包括金庸先生到北大来,那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我印象里前后还有另外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王一川老师他们搞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大师文库》,把金庸列在小说里面,那个排行榜里面没有茅盾,实际上金庸和八九十年代重写文学史,重新梳理、建构我们的经典序列,这两个是相辅相成,相互平行的。也就是说在那个过程中,北大的诸位先生在重新梳理重建文学史脉络的时候,也是把金庸放到这个序列里,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件,可能金庸武侠小说的经典地位很难被忽视,甚至里面包含的大量的传统文化、琴棋书画的这些丰富信息,从某种意义来说反而成为一种神话,不管是对大陆五六十年代以后生长的作者,很多人没有办法这么娴熟的调用传统文化的资源,主持人谈到武侠小说特别是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提供给纯文学和五四包括建国以后的文学传统另外一条线索,另外一种方式,去重新建立中国传统文化的关键,这是很重要的部分。

这个传统延续到当下,刚才邵老师谈到很重要的一点,金庸成为文化标志、文化偶像的过程,其实有它的时代语境,包括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的一种梦想,其实我们今天再看金庸提供给我们或者给新一代年轻写作者提供什么样的启发启迪的时候,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忽视这种时代语境的变化,就是我一开头讲的,从百货大楼时代到今天微商的时代,这种变化是非常明显的,确实里面也包含大侠梦,台下有很多90后、00后的年轻人,他们今天能不能做得起大侠梦,曾经激励过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年轻人的仗剑闯江湖、赤手空拳创造一番自己天地的梦想,在今天的时代语境下是否还能这样激励大家,我觉得会提出一些问题。所以需要我们把金庸这个数据库里面的另外一些资源调取出来,重新激活当下生活的经验,这个部分可能是我自己特别感兴趣的。包括前两年我读到飘灯老师的《苏旷传奇》,也是在网络平台写了十多年之后,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单行本,因为我读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可能跟我十几岁、二十几岁的青春热血时代读武侠小说的感受不一样,我是从《苏旷传奇》里读出一种中年人的热血之感,这个很有意思,不管是我们通过对金庸进行重新阐释的方式,或者新一代武侠写作者怎么样和当下生活经验、当下的交流梦想发生联系,这可能是特别值得讨论的一个话题。

 

主持人:

感谢徐老师。下一个问题想请问飘灯老师,在当下仍有许多武侠创作者笔耕不辍,请结合创作实践,您认为当代大陆新武侠可以怎样推陈出新?

 

飘灯:

我想先就刚才的问题展开我的两个想法。我最近有几个采访,几乎每人都会问“武侠死了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对于一个武侠小说作者来说有两个东西,第一,如果仙侠可以取代武侠的话,为什么还珠楼主是在金庸前面?为什么金庸武侠剧取代仙侠?它明明是更缥缈的。第二,很多武侠评论者会说把武侠加入科幻、武侠加入啥都可以,但对我一个武侠小说的作者来说,这样的话其实也是死了,我会考虑一个问题,就是什么东西是武侠小说不能拿走的,不能作为一个附属加入别的类型,这个东西才是我想要坚持或者这个东西才是让我坚持的。因为我在写的时候很有羞耻感,我写的一篇序里面说感觉自己像是研究永动机的民间科学家,因为你并没有得到社会面的大的支持你做这件事,它应该有一些东西能支持你。武侠小说给我的东西,包括在金庸和古龙出现的时候,我记得金庸出现之前正好是香港中文大学建校,之后三四个媒体一路起来,古龙那个时代可能是更好的一个文化昌盛的时代,应运而起,大家有了这种江湖的共同体,大家去呼唤公益,我在看当时的武侠小说的时候并没有到处做好事,因为除了胡斐为了一家四口打抱不平,其实金庸笔下那么多人物并不是做好事的心态、行侠仗义的心态。它真正打动我的一些事情,比如遇到一个事说大丈夫岂可任人摆布,他会说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那是古龙很爱说的话),他会从里面读出很多士不可以不弘毅,传统的一些从道不从君,在梁羽生的小说里面,吕四娘可以去刺杀雍正,金庸的小说里面不管是陈家洛或者是谁,他是敢与帝王平起平坐的,在这个作品里,它在那个时代无限呼唤个人的自由和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他有一个很强的精神内核,他觉得大丈夫当如是,我这辈子要做这样的人,我是顶天立地的一个人,我可以无愧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他的风骨和血脉。

我后面一段时间觉得,武侠是很被糟蹋的状态,很多时候它变成像土著风情园一样,快要变成一个古风旅拍了,你的动作也是失真的,你想,一拳打过来,这个人为什么会后仰折过去,然后飘在空中转了半圈,这不符合人体力学,你也不能理解这样几个门派就有这样的权力架构,他们站在一起就天下无敌了,我在阅读一个武侠作品的时候不断给自己设定,我要知道他强所以强,他的动作不符合人体力学的逻辑,他在武学架构的时候,武侠创作者可能都不相信这个江湖是真实存在的,也不会去考虑它的真实性。所以当所有堆起这个冰山的根基全部被拿走或者被轻视,你只去看这个冰山上的一角,去看这些最表面的东西,它的塌陷是无可避免的。武侠小说作者很容易沦落在楚囚对泣的地步。

回到这个问题,前两年豆瓣有一本书,是项飙老师的,叫做《把自己作为方法》,这本书写得很好,写得最好的地方就是这个书名,我不是说那个书文本不好。把自己作为方法,不仅是对武侠小说,甚至包括今时今地,我们面对很多精神上的迷茫,都可以采取的一个东西。我觉得与其求新,我们现在做各种项目求新太多了,还不如先求真,从你的动作真不真,你的人物情感真不真,你的人物关系真不真,当每一个根基花草树木都是真的,我们今天是2024年,我是82年(出生)的人,天生就不是金庸先生那个时代的人我愁苦的问题一定是所有人都愁苦的问题,我迷茫的问题或者我生气的问题也是大家都生气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要把自己作为方法。

给大家提供几个我看到的东西,有一个武侠游戏叫做《太吾绘卷》,这个游戏很牛逼,它牛逼在哪里?这个主创是一个学中文系的人,一共就是五个人的小团队,它的主程跑了,他就去写这个程序,把这个游戏写出来了。包括三弦老师的《天之下》也是自己在这里写。包括《镖人》,这个作者甚至不是科班的漫画出身,但是那个武侠小说大家经常说神交已久,我就是会有神交已久,好像孔子说何有于我焉,当然也可以有我。大家到了这个时代,武侠小说已经经历过讨论、经典化、衰败、各种热钱涌进来糟蹋它,然后讨论为什么死了,为什么又死了,为什么还死了,最后剩下的这批人其实都是活人,他在经历那么久之后他还去做这件事情,一定有一些发自内心的英雄主义,他必然会取呼应这个时代的一些东西,但是也必然呼应他内心的一些热血和英雄梦。甚至我近期看番茄的《十日终焉》,这个小说里面有一个特别打动我的地方,这个主人公每遇到一个环节都跟boss说我要跟你赌命,小说里有一个设置,我跟你赌命,你也要跟我赌命,武侠小说作者走到这一步的话,我要跟你赌这一场,我赌这个东西就是天丧斯文于今不为列,我也赌这个东西它未必成事在我,但是后续它还有它的江湖,武侠小说该有这个骨气,我们不能没事就做别人的附庸,就是说你如果不配活下来你就不应该活下来。我看J.K罗琳写《哈利波特》,英国没有说奇幻小说死了吗、魔幻小说死了吗?都没有这么说,《魔戒》做出来之后,一直到《权力的游戏》才找到它的继承人,如果它继承不下去就让它继承不下去,武侠小说有一个很好的东西,动不动说你给我个痛快、我给你个痛快,大丈夫没有贪生怕死这个事,该死就要死,如果要活下来就要配得上活下来,这是我的一个想法。

 

记笔记的听众

 

 

三  时代变化下的武侠

 

主持人:

以金庸为代表的港台武侠作家在创作时,往往在作品里融入大量的个人情感抱负与情怀立场,比如金庸的部分作品中有明显的民族立场和守土立身的情感,今天再看已经有了时代感,已不能满足受众的情感需要,想请问吴老师,观众的需求,影视剧是最敏锐的,想问问您,在武侠影视剧的创作中,是否也关注到这种变化?现在经典武侠剧的翻新往往难以尽如人意,难以符合更年轻的受众,是否与此有关?当观众看腻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之后,怎样构建所谓的武侠味侠气呢?

 

吴峥:

刚才飘灯老师慷慨陈词也是让我非常激动,看到我们的武侠风骨一直在,因为飘灯老师不但写的武侠小说非常棒,她本人也是一个侠女,生活中也是一个侠女,非常厉害,有机会你们可以再深入了解,她身上不但有侠气,还有侠的行为。

观众的需求变化,这确实是在不断变化,而且这种变化非常深刻和巨大。我们先从第一个维度来讲,我们做影视行业,尤其是制作人,有句话说观众永远是对的。怎么理解这句话?就是观众的需求永远是对的,影视作品既是艺术品,也是商品,我们是面向观众的,所以我们要真正了解观众的需求,才能做出真正打动他们的作品。现在观众需求变化了,第一个变化是年龄的变化,我们在视频网站平台,真正的核心观众年龄是18岁-35岁,这是基石观众,年龄承载这一块。实际上不管是武侠剧,还是玄幻剧、现实主义题材,不管什么类型的东西,我们深刻意识到,真正要让这些观众的需求得到巨大满足,跟他们产生链接,产生共情,最终产生共鸣,我们努力要面对这个事实,所以才会有年轻观众一直是我们要分析的主体,包括在座的各位,大家都是我们要争取的观众。这个需求变化,武侠文化,如果我们做影视工作者有一个失职,如果看武侠剧的观众年龄层,每增加一年,观众平均年龄也增加一岁的话,那就是我们的失职,那是有问题的。但现在这个现象就是年轻观众,我们真正说的基石观众,对目前我们供给的武侠内容不关心、不感冒的,这是我们基石观众的需求在发生变化。

第二个是观众的性别也在发生巨大变化。以前我们认为武侠剧,真正黄金时代的时候,主要还是以男性观众为主体,但随着时代变化,真正看剧,因为我的主要业务是做剧,看剧的观众是三七开,三成是男性观众,七成是女性观众,我们做作品要更多获得女性观众的喜爱,争取她们的青睐,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从我们真正追求侠义精神、武功高强、行侠仗义、江湖庙堂这些东西的时候,要关注到女性观众的需求是什么。其实女性观众更多是陪伴,她看剧是追求陪伴感,是情感依赖,需求本身,我们供给一个内容的时候,一个影视作品可以满足三层需求,第一个需求还是情感和娱乐性,如果第一层需求不能满足的话,观众直接会弃剧,女性观众第一层需求就是情感的陪伴和依赖感,第二层面才是知识的拓展,包括历史的所谓外延,他去挖掘这当中的结合,文化的东西。第三是精神跟价值观的升华。这三个层面需求先有一,才有二,才有三。所以对于女性观众来讲,为什么更多的古装言情剧、更多的古装仙侠剧大行其道?就是因为提供了主体观众的需求。因为正宗武侠剧,就像飘灯老师说的,它固然是古朴的,必然是实在的。仙侠剧为什么这么火?仙侠剧是飘逸的,是柔美的,深享情绪的趣味性已经在发生变化,这是真实存在的现象。

这是我们感受到它的不同,但是我们如何去面对它,最终喜爱这个东西,让更多人去看,女性观众看是一个圈层,最终我们的目标是武侠剧让更多年轻观众喜爱看,武侠剧能够让男女观众都爱看,这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这是我们一直在孜孜不倦追求的。这是观众需求的问题。

第二,关于翻拍,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什么现在对于观众的共鸣感不强了。刚才各位老师都谈到了,确实时代的问题比较明显,大家爱看玄幻,我们跟玄幻作者也沟通过,包括我们做玄幻剧,玄幻对于年轻观众来讲它非常直接,它的想象力更加巨大,因为我飞天奔地,有想象力带来的天马行空的爽感。相对于玄幻小说或者玄幻剧,武侠剧就是现实主义题材了,无法满足它的视觉奇观的需求。第二,确实我们现在呈现的演员的表演、演员本人的形象,跟经典时代武侠小说中我们想象的那些大侠不匹配,大多数是不匹配的,凤毛麟角。但是因为这种不匹配,你不相信这个人是郭靖、你不相信这个人是杨过的时候无法再追这个剧,因为影视剧是视听语言,要靠视听画面、靠演员表演让观众代入这个人物之后才会关心他的情感和命运,才会追这个剧,我们即使用最大的明星,也只能管三天,为什么管三天?因为三天之后大家开始看人物了,看故事,那些流量全都撑不住了。所以现在不管用多大的明星依然解决不了问题,就是他不像我的人,这是观众直接投票决定的。我们的黄金时代,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经典,它是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的要求造就的那些经典,我个人觉得经典重拍一定要彻底找到新的出路,否则的话只是重复的翻拍没有意义,无法打动现在年轻观众,也就是刚才我们说的那个目标。

另外还有一点,现在观众的内心需求是什么。就像刚才邵教授说的,现在社会绝大多数年轻人,我们在大学象牙塔当中也许有感受,但是我们往外扩,我们到下沉市场感受的是,大量年轻人因为这些年时代巨大的变化,导致大家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产生巨大的迷茫感,产生巨大的无奈感,产生巨大的无力感,这是真实存在的。而玄幻,我能够在任何一个层级都是超级强者,不断的升级,最终成为天下第一的爽感是非常直接的,它是非常关照个人的。而武侠确实是向外的,经典武侠小说全部是向外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是中国文化有一个重要要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所以现在年轻观众、我们主体观众更多的向内观,我们如果让武侠小说和武侠剧真正获得年轻人的信任,要考虑怎么把我们的主角向内观的故事讲好,他们才会在这个故事中获得所谓的认同感、归属感和力量感,而不是再对外。我有一个观点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我们的精神,但同时它还包含侠之小者,为己为人,先把自己做好,先让自己活下去再帮助别人,所以我觉得侠之小者一样重要,这是我的观点。

 

主持人:

感谢吴老师。下一个问题想请问邵老师,另一个过时感来自性别观念与当下的差距,在金庸笔下往往以爱情为女性角色的人物动机,某种程度上缺乏主体性,在新的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中,关于女性主体性的探讨是否有所突破?

   

邵燕君:

先回应一下,刚才几位老师讲的也让我特别感动,尤其刚才飘灯老师的慷慨陈词,飘灯老师说了好几次“大丈夫”,包括我今天见到的几位武侠协会的负责人都是女生,其实现在坚持过去大丈夫风骨的是大女主,这个也正常,因为在一个时代之中可能男性承担更沉重的现实负担,女性往往代表理想主义色彩,她一旦有某种理想的时候可能更坚定更有牺牲精神,女神引导我们上升,有这样一种倾向。刚才飘灯老师讲的一点非常重要,就是你要在类型的流变以及不同类型的兴起、以及融合的角度,来看武侠最不能变的、最不能拿走的东西是什么、核心是什么,简单说到底是武还是侠。因为武可以被超越,也可以被继承,它作为一种风格元素,当然可能被超越,因为它低武,但是在仙侠过程中它被继承还是容易的。其实现在最不能继承的是侠这个内核、这个精神,刚才飘灯老师讲的我也很感动,今天这么多人坐在这,如果我们曾经爱过金庸,我们都爱的是这个侠,爱的是不由别人摆布的、我自掌正义的这样一种酣畅淋漓。

这个东西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它跟时代是有关系的,金庸武侠小说是一个现代小说,它是直接体现现代文明价值的,这个价值就是启蒙价值观,就是自由、平等、博爱的,跟五四一起改造中国国民性,把中国从一个皇权国家转变为现代国家的进程。只有在这里面有大写的人,这个大写的人才能自掌正义,当我在一个社会中遇到恶人敢反恶人,我遇到恶政敢于反恶政,当我发现这个体系是恶的,我直接把你的盘子掀了,这是革命的一种精神,它一定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之下,比如80年代,跟今天不太一样的是,我们那时候当一件事不合理的时候我就会追问到底哪不合理,人不对还是规则不合理,无论我追究到哪个层次,我都觉得这得改,不能改得推翻,这是我们的惯常思维。但今天人的思维不是这样,我们都是在既定的规则不可以改变的情况下怎么让自己过的好一点,这就是网文最大的金手指,就是作弊,游戏规则我都承认,我完全无意推翻,但是怎么让我投机取巧一下,给我作弊,什么叫爽?就是我怎么通过金手指这个作弊行为得到一些我本来不配得到的东西,然后我就特别爽,这是一种个人的抚慰。

所以在这个情况之下,当你见到不平的时候,你没有力量从价值观上对它进行否定,从而使这种价值观成为飘灯老师刚才讲的大丈夫之气,我可以牺牲生命捍卫我的道的话,你的大侠梦就做不成了,如果大家整体而言不敢这么想也没有这股气往上顶的话,从大众层面来讲就做不成了,只能作弊,只能金手指,只能想象我自己得了一张,抚慰一下心灵就可以。但刚才我说的这种继承在网络小说中是有的,我一直推崇的,金庸之后网络小说能够到达金庸这个水准的作家就是猫腻,《庆余年》的作者。其实《庆余年》的主角范闲就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小人物,刚开始就是想自己过得好,那里面代表侠义理想精神的是叶轻眉,就是被整死的那个。《庆余年》是猫腻的一本大红书,这本书成功之后他说要写一本自己真正想写的书,这本书叫《间客》,这本书没人敢改,他在这本书的后记说《间客》是一本武侠小说,写的是机甲的故事,是科幻的皮,但写的是武侠小说,为什么写的是武侠小说?就是里面的主人公许乐是个侠,他是普通人,他不想做大侠,但是他遇到不公不平的事,不管是家中他自己的,还是他朋友的,还是路边人物的,只要这个事是不合理的,他一定要给你干掉,什么国家的利益、大家族的利益他一概是不认的,其实就是内心纯洁的人前途无量。在这之后,在他的《将夜》之中又把儒家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和不自由毋宁死的人本主义精神结合起来,在这之后的《择天记》直接提出来我命由我不由天,逆天改命。

总之是有这样的作家,但是也必须得说,猫腻是起点中文网的那套生产机制中杀出来的大神,他拿过最够含金量的月票总冠军,年度作家,年度作品,不知道现在大家还看不看了,可能也是传统网文了,但是猫腻这个作家和《间客》这样的作品至今在网络文学仍然是孤品,他之所以能够达到这么大的商业成功,他故事也做得好,大多数人可能看它的故事也不错,少部分人看它的情怀,说明确实在这个部分可能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但是我觉得也不要太悲观,因为时代精神自有流转,原来我们的网文确实是以爽为本,但那也得大家相信,经济成功、个人成功、全球化发展的神话才做得起那个梦,现在连那个梦也做不起了,就是您说的迷惘,我们连屌丝的梦也做不起了,最近的《道诡异仙》就是发疯文学,它就是这种迷茫的。但这对于文学来讲是好事,只要是社会真实的心态,我们的爱与怕能够用一种设定的方式表达出来,好的作品能流行,这就是文学中表现的功能,特别好。还有老师说《道诡异仙》是今天的《狂人日记》(笑)。

回到我们的问题,其实也不用担心现在可能电视剧主要的读者是女性,其实还可以开发,女性对理想、对热血、对真,她们真是更有执着心。尤其现在,像飘灯老师的作品也是,现在侠的东西是可以嫁接到大女主上面的,比如像priest的《有匪》,其实也是用武侠写一个大女主,飘灯老师自己的作品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女性本身面临着巨大的困境,网络女性主义它的革命性、它的自我生长的能量,其实是我们这个社会相当大的一个能量,在大女主的文里可能仍然有那种浩瀚之气。同时,像刚才吴老师讲的,我们讲不起为国为民的大侠,但是网络文学有一种叫“亲我主义”,我们要在一片黑暗森林之上重新建我们的价值观,这个价值观不用太高,哪怕你做一个更好一点的自己,以及你对亲人好、对朋友好,这就很重要。纯文学界一直在批判《甄嬛传》比狠斗坏,其实这些人都没好好看,我是《甄嬛传》的粉儿,大家仔细看《甄嬛传》,甄嬛的道德水平绝对高过我们普通人,她从来没有背叛过队友,从来没有背叛过亲人,她从来不主动作恶,能做到这三点很不容易,这已经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高线了。在这个意义上,在小的范围内已经有侠义的风格,我们确实可以从此做起,没有什么性别的,不是说女性多就不适合重塑侠义精神,我觉得可能恰恰相反。

 


   

主持人:

感谢邵老师。下面想特别请飘灯老师结合创作谈谈您在《苏旷传奇》中写了一群形象各异的江湖女性成长,作为一个女性读者、作者,对武侠中的女性形象,您是怎么看的?

 

飘灯:

都说我慷慨陈词,我这次说的和缓一点。我想先简单几句回应一下刚才的问题,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就是武侠不能被夺走的是什么。因为我一直觉得,如果你去考虑武侠和历史的区别是什么就会发现一件事,在中国的历史上是没有江湖的,江湖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存在,从范蠡泛舟五湖到处庙堂之高忧其君,处江湖之远忧其民,江湖就是一个文人士大夫和民间想象的存在,这个想象里面最高度的是什么?首先它是自由的,它既是在这个传统之中,或者在儒家体系和大一统之中,它又不在里面,它是一个相生相克的存在,它好像就是中国文化一个镜像,我们历经千年幻想出来的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我们是自由的,第二大家有千里英雄照面,它里面有一些东西,比如勇气,比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不窝囊,现实生活中最大的问题不是迷茫,而是窝囊,我不知道北大的同学窝囊不窝囊,但大多数的年轻人现在讨生活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我不是想迷茫,我不甘心,我才二十多岁,我想有所作为,是谁他妈的把我逼到这么很迷茫四处碰壁,我想顶天立地我们做一番事业出来,我的青春就是要这么热热烈烈的,这是内心真正的欲求,第一,我要求被看见,因为年轻人是不被看见的,第二是我要站起来,第三是我要成就我的一番事业,我年轻时候是这么想的,今天应该很多人也是这么想的。

回到这个问题,女性倾向。因为我的作品比较小众,它有一个很大的男性群体,也有一个很大的女性群体,今天正好是2024年,在我的观察里,好像女性的问题,如果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它,就是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复杂。在80年代的时候,主流文学刘索拉那批人的时候,有一个很凌空的女性,跟我离婚,到后面排队去,她是很独立也很大女主。但这个东西落到现实生活里,落到普通老百姓身上,没有办法代入,因为我既没有你的物质条件,也没有你的阶级条件,你只是一个现象,我的每一步没法这么做,我现实中间要掣肘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女性的每个层级面对的情况都不同,比较底层的就是我的工作在失业,我找不到这个职业困境,女性要求什么?其实还是作为一个人被看待,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一个人,我们大家都自由,我们大家都平等。到了比较上层的女性,她也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我想要成就我的一生。因为在传统武侠里面,女性是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存在,她一生如果遇不到这个男主就没什么事干,她出现就等于这个男主,然后参与到这个男主的英雄叙事里面,这个辅助里面可以把她设定的非常高、很聪明的武力值,但她自己是没有主线的。但是现在女性要求什么?我自己有我人生的一条线,我遇到了你,你也遇到了我,我是你的NPC,我也是你的NPC,或者我们互相遇见,互相看见。

还有一个问题,我很喜欢陈寅恪一句话,他说在任何一个文明更迭的时代,都有一些人承担双重的义务,另一些人承担双重的权力。现在有道义问题、资源问题,这是丛林问题,有社会秩序的重构问题,在这样一个精神乱世里面,你发现各个阶层的欲求不一样,同样还是有人需要遇到霸道总裁,就是我生活里得不到的得到,也有一些人需要有一些力量折射进来,让无力者有力量,让悲观者前行。你发现这种东西,五光色彩的全部折射进来,就会进行像钻石一样非常大的女性世界。

我还有一个想法,前面二十年我们并不是不爱塑造大女主,特别是在古代的,但有一个什么问题呢?就好像我们今天做AI,你要输出一个形象是要喂给它大量的形象,但今天女性群体里面这个形象非常少,不是没有,比起男性群体的帝王将相,你只要翻开人物传记,他是怎么想的、他在哪个关节怎么取舍、他的幕僚是谁、他的朋友是谁、他的英雄同盟是谁、他的对头是谁,这些都很清楚,但你发现一个女性精英走到那个层次,甚至她自己都会模拟一个男性精英,女性的政治人物往往更鹰派,因为她走出来的路更艰难很多,也更险恶很多。在之前的时候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素材提供,但是进入到现代,可能在中国有独生子女政策四十年,也经过改开四十年的发展,你发现一批一批的人开始要求做自己,像今年的《热辣滚烫》和《周处除三害》正好是我们要求的一体两面,一个是我未必进入你的规则,我卷不了,但我想为我自己赢一次,这是非常能够打动我们的点。一个就是这个社会有些不平,我想去干它。这两个东西,其实可以放在一个东西里面。

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希望写到不一样的人,甚至是相反的人,有些人在追逐他的个人理想,有些人困束在他的生活里,一生都很不得已,有些人逼到或者主动走到非常激越的面,因为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自有其尊严,长篇小说提供的应该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面各种各样的人,小说最大模拟的就是大自然,在这里生存,让他按照自己的路线发展,但我们作为一个小说写作者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去尊重每个存在在这个作品里的人的一生脉络,你去给予他的使命、他的悲喜哀愁,你去寄向这个传统男性世界里汲取精神和力量,包括各种各样现有的体系和英雄主义,你也不断让丰富多彩的女性世界呈现出来,这是我们的使命。

 

一脸认真的听众

 

 

四  武侠在写谁的故事

 

主持人:

感谢飘灯老师。想问徐老师,除了年龄之外,我们发现武侠故事里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形象,与草根文化的兴起相呼应,但又不同于网络爽文的逆袭文化,纯文学中是否也出现投向底层的目光?

   

徐晨亮:

我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刚才不管是邵老师,吴总,还有飘灯,其实都提供了非常好的观点,跟你提的问题也是直接相关的,我想接着刚才邵老师和飘灯提到的女性主题,我举个例子,在这里吐个槽。

我的同事做了一本有鲜明女性立场的女性作家的小说集,在豆瓣上被很多人打一星,为什么打一星?本来想读一个女性小说集,结果读了两篇发现里面突然跑出一个直男是叙述者,一个恶臭的直男怎么能讲一个女性主义的故事呢,所以给这本书打一星。我觉得这是特别值得警惕的一种直线性的思维,在我们的文化语境里,有时候很多话题被极端化,被直线化,好像你用一个男性叙事者的小说就写不出一个女性立场的作品?这显然是很荒唐的一种看法,不符合文学自身的规律。

回到主持人的问题,今天纯文学领域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讨论底层文学的问题,有很多讨论是把它简化了,你在小说里面写一个农民工,把农民工做主角的小说就意味着你的小说体现出农民工的一种关怀吗?我觉得这恰恰是一种直线性思维,这是违背文学基本规律的,作家的思维过程是特别复杂的机制,一个特别复杂的机器,他并不是所见即所得,并不是一个作家整天想着为底层维护正义,写这样一个小说就可以,它不是那样直线性的东西。

我再绕回到金庸,这几年我们对金庸的生平、金庸的事迹还有一些新的成果特别有意思。我特别感兴趣的是去年在清华工作的飞氘,他除了是科幻小说作家之外,也是科幻小说的研究者,他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发现,他发现金庸在年轻的时候翻译过美国科幻大师海因莱茵的文章,海因莱茵是一个有军方背景的科学家,他在二战之后冷战的背景下思考冷战双方都拥有核力量之后,包括太空战争等等这样的文章,金庸年轻的时候专门把这个文章翻译成中文,其实金庸的精神世界或者他的文化、他的关注点非常复杂,我们想一想金庸生活的时代,跟我们讲的阿西诺夫、海因莱茵,跟那些科幻作家可能是在同一个时代,那些科幻文学名家思考过的问题也曾经被金庸所关注,我们讲金庸作为一个伟大作家,他不是直线性的,生活在一个冷战的时代,生活在一个核威慑的时代,人何以为人的那些问题,其实在他的思维过程中,作为一种原料、作为一种过程是被他进行一种深度加工,然后转化成他的小说作品,所以你看不出来那个时代他所关注的那些时代性话题和他的小说情节之间有那么简单的对应的关系,反而我们要回到他的创作语境里、他的交友里面、他的除了小说创作其它的文章里面找蛛丝马迹,去找他的小说所呼应的、回应的东西是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伟大作家思维的过程。

回到今天讲的,大家忽视或者低估了文学创作的复杂性,觉得一个小说家跟快递员走几天,了解一下快递员的生活,然后写一个文章,这就叫关注底层吗?我觉得这是特别荒唐的东西,文学界也有一些这样的说法,包括现在有一些特别夸张的过分贴标签的,比如一个诗人是快递诗人,那个小说家送过快递,贴标签可能是图书消费的需求,但是我们忘记了,可能那个诗人首先是一个诗人,其次他曾经有过一段经历送过快递,这才是思考问题的前提。同样的,今天我们讲武侠小说或者武侠元素作品怎么回应当下时代的需求,我们特别关注这个问题,我觉得反而需要一些更复杂的处理,今天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大众文化消费,因为我要写给今天感到奋斗有压力的年轻人,所以我们要写屌丝逆袭的故事,这是一种直线性的文化消费的共赢,甚至叫做文化的投喂,我知道今天年轻人的焦虑是什么,我按照你们生活的焦虑点去给你制造一些爽点的文章,可能今天武侠的创作,包括科幻的创作、推理的创作,过去认为通俗文学的类型创作,其实在某些方面它跟纯文学融合在一起,它并不是简单的回应精神需求,而是用一种更为艺术化的处理,去表达我们的时代情绪,和读者之间发生碰撞。如果从这来讲的话,可能武侠的创作,包括一部分的科幻和推理的创作,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纯文学,这是一个缠绕的逻辑。因为过去武侠、科幻、推理追求爽感的东西,老实讲,可以被网络文学、被影视包括被现在的短剧取代,不能变的、剩下的东西反而是绕开爽点而去的,更具有个人追求、个人关怀的表达,用个人关怀、个人追求去回应时代的情绪,这不就是纯文学的表达方式吗?这可能是未来更值得我们好好思考和探讨的东西。

 


 

五  我们还需要武侠吗

 

主持人:

感谢徐老师。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武侠文本的式微难以忽略,武侠这个曾经给国人带来无边想象与浪漫,塑造无数人的精神世界的文学类别,在新时代的变迁中是否还留有足够的生存余地,我们是否需要武侠,值得探讨。想请问邵老师和吴老师,目前有一种武侠已死的声音,大陆新武侠近几年的式微很明显,在新时代的变迁中,武侠是否还留有足够的生存余地?换句话说,武侠在和什么竞争?

   

吴峥:

我先说说。武侠式微,包括飘灯老师说武侠怎么样怎么样,这些声音是一方面,我还是那个观点,在我心目当中,武侠永远不会过时。刚才各位老师谈到几个点我非常感动,也很有感触,不谋而合。比如刚才邵老师说的《间客》,那个小说我非常喜欢,它虽然是科幻机甲的外衣,但它内里就是武侠精神,主人公许乐有一句名言,他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小人物的报仇从早到晚。非常厉害,因为它的主角就是一个小人物,他要报仇,而且从早到晚,他报什么仇?就是反抗不公,反抗暴政,这不就是武侠精神吗?非常了不起。刚才飘灯老师说大女主的问题,凭什么女性观众不看武侠?我相信是供给侧出了问题,如果供给侧的内容好,我相信广大女性观众,不分年龄,男女老少都会看。因为在前几年还有《有匪》,还有《楚乔传》,那不都是大女主女侠吗,脍炙人口。我们追求的就是男女老少,老少咸宜,它要破圈。其实一个真正好的作品,不在于它只有一个圈层看,只有男性观众看或者女性观众看,我们追求的就是打破这个圈层,恰恰打破圈层才是最大的成功。

所以女性的感受、女性的价值观非常之重要,对我们创作来讲,为什么这么说?恰恰古装题材创作中的人物的价值观是这个时代最新的,就像古装剧当中女性角色的价值观不能再是传统的,你要捕捉到现代女性观众们的价值观,她们对待社会、对待自身看法的变迁,是跟现在产生链接,而不是追述遥远的过去,这一点飘灯老师说的非常重要,我非常有幸的是正在开发一部古装武侠大女主的网剧,希望尽快能跟大家见面,我的观点就是要破圈,不能是女性观众看女性观众的,男性观众看男性观众的,是这几年出现了问题,而过去的爆款,所有的经典电视剧大家都看,我们应该做那样的事情,这个非常重要。

还有就是我们实践过程中,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到,2023年武侠剧重新热起来了,我举几个例子,武侠文化、侠的精神,武侠内核永远不可以被挪走,所以我才会有一个“武侠”在前面加什么。2023年有几部剧获得巨大成功,比如《莲花楼》,那个就破圈了,它讲的是武侠+探案,同时里面的主人公李莲花这个人物,他的时代精神叫放下,这位大侠并没有追求重回天下第一,要把所有仇人杀了,他恰恰选择的价值观叫放下,放下执念,那种放下有放松感,这种放松感打动很多年轻观众,所以《莲花楼》就是武侠+探案。另外一个作品叫《云之羽》,也是破圈的,是武侠+谍战,很有意思的一种组合,几大家族之间互相做谍战工作,但是让内容创新了,这个作品也是在我们平台破圈了,爆火剧。还有就是武侠+复仇+权谋大女主,《一念关山》,刘诗诗主演的。这三部作品都是去年重新热起来的三部武侠剧,证明什么?虽然我们的创作者还比较少,我们现在虽然力量比较微弱,但是还有很多有识之士、优秀的编剧、优秀的小说家、优秀的导演在追求,在武侠题材当中寻求突破,改变这个局面。所以去年开始,大家可以关注未来几年真正的东西会回来,就像飘灯老师刚才说的,为什么之前还珠楼主是仙侠,后来被武侠取代,现在说武侠式微被仙侠剧取代,但也许有一天我们自身对这个社会的认知更加充分之后,我们自己也能放轻松,没有那么功利,我们没有那么着急,我们的武侠世界、武侠文化又回来了,又兴起了,我期待这样,我们共同努力。

   

邵燕君:

很高兴吴总跟我一样喜欢《间客》,喜欢猫腻的小说,《间客》里面还有一句话非常厉害,那句话叫“虽千万人,我不同意”,这个气概确实了不起。其实今天我们看猫腻的小说在那个年代还是受欢迎的,但是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启蒙文化的尾声,我说它是剩余能量,对于今天这个时代来讲或许它有点过时,但或许也有一点超前,说不定《庆余年2》出来之后还能在观众中有影响,大家可能看这个作家原来作品的时候能够把他的作品再召唤回来,重新解读里面的精神含量,在他的作品之中,正是由于有启蒙价值的加持,它最具有在网络文学今天的设定之下所谓的侠义精神,在那里爆发的还是最饱满的一面。

所以我觉得要跟时代整个精神气象相连,今天这个题目,我们反反复复问武侠会不会死,其实你们讨论什么就会特别关心它,希望它万代常青,但是它到底能不能死,我同意飘灯的一句话,活就活,死就死吧,如果没有能量就死吧,如果有能量的你也不用担心,它会不断重生。所以我一直有一个观点,所谓经典,能够重拍的经典才叫经典,它一定要赋予新的时代精神,它在今天仍然是人们的核心问题,就是它还会不会重拍,被当代人需要才是经典,如果不能重拍就是历史文献,专家研究研究罢了。武侠这种精神是无限,还是经典?那要看今天的人还配不配,要看我们对今天的人类还有没有信心,如果我们对人类还有信心的话,对文明有信心的话,人类都是从丛林走出来的,最早的时候不都是丛林法则吗?不都是为了自己那口饭,为了自己活下来,文明就是慢慢的这么一点点建立起来的,儒家也好,侠义精神也好以及包括各种理想价值,都是人类物种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也许我们有一个时期都比较侏儒,有一个时期都特别窝囊,但是你不能永远窝囊下去。如果我们还配有武侠,武侠必然重生,它只是换一个形态,换一个跟今天的人物更契合的方式重生,如果我们不配,我们就窝囊着,也只能这样了,武侠死就死吧,因为我们不配了。但我们还是要抱有信心,应该有重生的武侠新的开花面貌。

   

主持人:

感谢两位老师的精彩解答。本场访谈最后一个问题想请问徐老师和飘灯老师,十七年前金庸先生第二次访问北大时,曾有同学提问,在当今社会侠义还有什么发展的空间,如果有,会是怎样一种表现,进一步来说,在当今社会个体主义盛行,这种侠义还是被需要的吗?

   

徐晨亮:

谈到这个话题,为什么我说以武侠元素创作的作品可以是今天的纯文学?其实我脑海里想的例子是徐皓峰的小说,徐皓峰的作品大家都熟悉,包括也有一些影视改编,包括他编剧的《一代宗师》大家也都熟悉。没有任何人能够否认他的作品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好的纯文学作品之一,虽然他自己可能否认“武侠”这个词汇,他认为我写的是武林,写的是武人,写的是武士,但我觉得也是在武侠小说的大的脉络里传承。今天乃至未来侠义精神存在的可能性,我想以徐皓峰的作品作为例子。

你看徐皓峰的那些侠客,这些武士们没有纵横捭阖或者放荡江湖的形象,他里面的那些武林中人一个个多么沉重,从他的《师父》《刀背藏身》,包括他的《武士会》,包括他编剧的《一代宗师》,你看那一个个人物因为背负着“武”字,背负着宗派的传承,背负着武士的尊严以及武道的东西,每个人都活得特别沉重,但那种沉重里面爆发出一种力量。可能我们在青年时代看武侠或者看江湖故事,我们有一种黑白分明,可以像侠客一样游走天下,还是窝囊的过普通人,有一种非此即彼的选择,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不是只是说我们的个体,比如我自己有非常强烈的中年心态,而是我们的文化发展到今天已经度过简单的在黑白善恶做一种二元对立的选择,相反,我们今天理解的侠义也是在这两者的平衡间去创造自己的道路,也就是说武和侠,武里面可能包含很沉重的东西,为什么沉重?可能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选择自己的命运,你选择的命运要自己背负起来,这就是命运的沉重,因为你有了选择的自由,自由的选择之后接下来就是要背负起选择的沉重,自由的沉重。我们今天理解侠背后包含的东西,一定是和上世纪八十年代、九十年代不同的,应该有我们这个时代新的理解,和我们讲的时代情绪、时代精神相关,我们希望看到或者飘灯的作品,我关注更年轻的作家里面希望能够新的表达,新的对侠义的阐释。

   

飘灯:

我刚才一直在想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们把它拆开来说,义这个东西是中国民间的最大公约数,江湖义气,我很喜欢徐皓峰老师的东西,他会捍卫天然而古老的规则,就是他说的规矩,这种规则有时候是凌驾法律之上的,你如果在西方的法律可能是自然法,在中国可能是天道,可能是武林中的一些脉络,这些脉络像叶脉一样这么存在下去。侠,我可能更多的把它理解为一种公义,我们不一定是舍己为人,但是在利己的这个舒适圈之上,我们还有没有一些大家认同的,如果有邪恶,天下共击之,我们共同认同的往更文明地方走的规则,这是我的理解。

落到我个人的话,如果讲我自己的作品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还是讲两条很短的,这两句话正好解释我认为什么是武侠小说和我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我有一本书讲主人公苏旷,他被打断腰,要一个老忤作,大家付出一生英雄传承去续腰,就讲他是怎么站在人间的故事,到最后的时候这个老忤作问他,你是要腰还是要命?他说不要腰,也不要命,我们要赢。因为我觉得你会采取一种佛教上讲的,你到苦集灭道这四大谛,苦集灭之后进入一种勇猛精进,因为人总是要死的,人的一生就这么短,你终需有所作为,终需向光明的地方一跃,这是证明你存在、你活过、你战斗过,但你未必会赢,这样一个故事。

另一个可能更解释我对武侠的看法,我也写了一个丐帮帮主,他叫丁桀,他是一个非常恃才傲物百年一出的人物,他19、20岁的时候就是天下第一,他出事之后正好是当时魔教大举入侵,这个魔教教主很有想法,他想的是这个武林已经腐朽了,我要把它更新换代,我要直接修掉一代人,让它去新生,他的三百年去来,他去改变这个格局。最终这个侠义道一把剑、一把剑削下去,丁桀立住了,他问他的师父我们之前为什么一定要背这些帮规,里面有很多腐朽的东西。他师父跟他说我们要先遵守一些规则,然后再去创建我们自己的规则。然后他又问一句话,他说侠义道输过吗?他师父跟他说,以十年为计时的话,侠义道常常落败,以五百年为去来,侠义道战无不胜。就是人心中有一种向善、向勇、向公义、向光明,就是我生之为人,我立在这个土地上要有所作为,你内心深处要有这样战的东西。你有时候求一世会失败,但当你的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还有下一代,下一代还有下一代,当这种东西可以隔空传递的时候,以五百年为去来,正义是战无不胜的,因为我们走到今天总是在往前走的,将来也会再往前走,这是我对侠义的看法。

   

吴峥:

我插播一下,飘灯老师的《苏旷传奇》这本小说非常好,我非常有幸拿到这本小说的改编权,目前在开发,希望一鱼多吃,包括影视剧、动漫都在开发当中,因为爱奇艺的追求是让梦想绽放,让快乐简单,我们也希望能够帮助飘灯老师实现她的武侠事业,追求到她的梦想尽到一份力量,希望大家将来能够支持。

 

 

六  总结

 

主持人:

感谢各位老师的精彩解答。下面请飘灯老师为我们抽取三位幸运观众,有机会获得《苏旷传奇》这部经典作品。最后请邵老师为我们今天访谈环节做总结。

 

邵燕君:

没想到还有一个总结环节,已经差不多快两个小时了,我觉得我们今天讲的还不错,为什么觉得讲的不错?在很多时候大家觉得就是做一个事,应付一个事,把一个事按照流程走下来,所以也算是圆满,也不错。今天我们好像超出了这一点,我们除了做一些事之外还说得比较激动,首先应该感谢飘灯老师,她给我们真诚的力量,召唤出我们内心仍然在但也被这些年各种窝囊封闭的状态,当打开的时候发现我们确实侠义的火一直在,其实它还可以在,它还真的可以在我们的生活中存在,当它存在的时候我们的生命会更加痛快,整个人的精神气质会更加高迈。换一个角度想,干吗不这样生活呢?大概这也是今天武侠小说、武侠精神一直存在的最重要的可能性,我也同意飘灯老师讲的,也许十年计、二十年计、三十年计它经常失败,但是百年计、千年计的时候它战无不胜,因为人类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是最喜爱的、最高远的生活。

我们的任何精神都有一个所谓比较小众的时代高昂的精神,但它如何变成一个大众的精神共鸣,在今天的影视剧是非常重要的,需要有这样的人有这样的传递。比如大家喜欢的猫腻,他的电视剧,《择天记》我确实不喜欢,作为他的粉丝,挨个数,我想,天啊,他的剧快被糟蹋完了,终于有了《庆余年》,我觉得他的精神焕发出来了,这个很重要,你发现它焕发出来之后很受欢迎,《庆余年》是把猫腻的精神内核忠实延续焕发得最好的,同时他的剧也是最受欢迎的,这点非常重要。

今天徐老师回答的问题都是最高难的,本来应该我回答的,结果都推到你身上了(笑),关于通俗文学的问题,关于纯文学的问题,这些在今天都应该共同思考,今天武侠的问题也会问到文学会死吗,纯文学会死吗,它怎么获得新生。在这个过程中,第一,我们需要看到变化,有时候一种情怀高昂起来好像把过去的火点起来了,其实应该注意到真的有变化,世事有变迁,每代人的困境是不一样的,每代人心中的需求和愿望是不一样的,包括媒介的变化、时代的变化、生存境遇的变化都是存在的,但是这个过程中我们要的那个精神,武侠精神也好,纯文学精神也好,这个精神的种子如果真的强大,它就一定能经得起流变,它一定能在流变中新生,我们不用刻意恪守某种传承,不是非遗的那个态度,而是说它如果真的有能量,一定会在人世间的流转流变之中,在代代相传之中,有新的发挥和生长。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它以新的形态生长起来的时候,这是我们最好的对那个精神的致敬。

如果说总结的话,最后我还是想回到,因为今天是金庸先生诞辰一百周年,以今天我们的访谈,以我们所期待的武侠精神在今天这个时代的重生来向金庸先生致敬。

 


 

七  互动

 

主持人:

感谢邵老师。下面是交流互动环节,哪位同学想与四位老师交流可以举手示意。

 

提问1:

大家好,刚才交流的有些内容,关于屌丝逆袭这个我想简单分享一下,非线性理解的屌丝逆袭,也是从金庸素材里面取来的。从五个方面表达一下,第一是关于家境,包括袁承志和陈家洛是官二代,包括张无忌以及杨过,他们一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一定的家庭背景,这是从家庭条件方向。第二是关于圈层,也就是门派,几乎这些主角都是当时的顶流圈层,包括令狐冲的华山派,最起码在当时就是前五,包括杨过让郭靖送到全真教,也是那个时代的顶流,其实现实生活中、工作中也会发现,圈层还是很严重的。第三是关于老师,袁承志的老师,包括张无忌后来让张三丰指点,令狐冲让风清扬指点,几乎都是当时的天下第一。以及郭靖的老师,基本都是国家前五。还有杨过,虽然他没有那么明确的,包括全真教以及古墓派,包括金轮法王给他指点比较好,说他比较杂,应该聚焦一些,这些都是前五的水平指点。老师还是非常关键的,现实生活中也是,包括现在一些娱乐系列的,二人转也是讲究拜师的。同样,如果家庭系列的,想给孩子找好点的学校,大致情况下还是想找好的老师指点一下,可以少走弯路,所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明师指路,大概是这个意思。第四是关于个人天赋方向,基本上可以认为这些主角,包括杨过、令狐冲都是天赋很高,非常聪明,记忆力非常好,就算黄蓉不是主角系列,她上《最强大脑》也没有问题。但是也有几个相对不是非常好的,郭靖、石破天、狄云,郭靖毅力非常大,石破天看上去不那么聪明,但是他记忆力特别好。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不说天赋异禀,肯定还是比较聪明的。最后一个是关于个人努力,类似张无忌练九阳神功,在山崖里练了四年半,包括袁承志下华山之前用十年练功夫。这么看的话,这个逆袭也不是很逆袭,这个屌丝也不是很屌丝,这些也是平常在工作和生活中的关注,谢谢大家。

   

提问2: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个机会太难得了,直接上来了,非常冒昧。感谢四位老师。我在人大高中教语文,这学期开设金庸小说研究的课,这是一门选修课。刚才四位老师从不同角度,有从文化传播,影视作品,还有写作的各种角度,给我们非常大的启发,我确实一时间没有从这么多角度理解金庸,理解武侠。我们一直比较忧虑的问题是武侠的前景问题,或者说武侠是否会死,我讲我最近的一个故事,我能确信它在这个时代不会是滔滔浪潮,但它会是涓涓细流,而且绵绵不止。它当时的这种抱负有时代的偶然性,那时候经典作品不是那么多,而武侠作品的侠武元素,再配上当时比较单一的影视作品电视剧电视媒介,这种偶然性使它成为全民关注的社会公众话题,如今已是不可能。我开这个课的时候挺忐忑的,我不敢把这个课的班额变得很大,如果变很大,最后没选满或者稀稀拉拉、零零落落,这是我不太愿意面对的,所以当时只设了40人,当然这个课在我们学校这种理科强项,对学生考上咱们这种学校没有直接帮助,一般来说语文学科的课不太能够吸引到特别多顶尖高手,这门课在系统开始选课的时候,到选满,只花了一秒钟,这是人大附中的一个记录,从这里也能看出金庸不朽,武侠不死。

最后我以教师的身份以及作为学习者,如果学生想研究武侠或者比较准确的、深入的理解武侠,包括一些创作,以他们这个年龄阶段的知识结构、心智水平,还有稚拙的笔力,老师们能不能给一些指导或者建议?

   

飘灯:

我其实是一个特别没有天赋也没有资源的写作者,我一直觉得我啥都没赶上,金庸大热的时候,我当然很熟文本,但我作为一个古龙论坛的版主,每天带着金庸迷吵架,他们老过来踢馆,我们会说绝代双骄,他们说我们强行双骄,我们就每天给它弄回去,后来发现新武侠如火如荼,我也没有赶上,我就在那吵架吵过去了。等到有期刊兴起,我也没能在上面发几篇,也是二线甚至三线的作者。到我真的开始写作的时候,我那时候写的也不好,但我真的开始写作的时候所有热潮都过去了,就是我一个人,我一边努力工作,每天跟甲方battle,一边从事这个东西。所以我是那种好像很符合一万小时定律,当你不断的坚持,不停的坚持,不苟且的坚持,当你非常非常想要做好这个东西的时候,你会很有主观能动性,你看到的每个事情都会想这个对象是怎么影射到作品里的,我几乎在阅读所有作品的时候,因为我有记读书笔记的习惯,我会看一遍再抄一遍,因为在我写的时候既没有切磋的机会,也没有期刊编辑教导的机会,没有人过来教我,我只能不断的从特别经典的大家,因为他们会写一些创作谈,像波德莱尔他们对谈,每个人都有一些经典的东西,你不断地看他们的东西,然后用到自己的作品里,它给我的好处是不太跟风,会有我自己的世界,但坏处是你可能经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摸索出自己的一条道路。

所以让我给现在写武侠小说的同学一些创作上的经验,今天我有一个读者也是远道飞过来的,他在之前写了180万字的女子武侠,他问我有什么意见,我的意见就是你别写了,因为商业化真的很苦,冷暖自知。你喜欢这些东西,把它吸纳到你的生命里来,作为一个精神储备也好,作为一个自身力量也好,当你遇到不得不写,不写回家睡不着也干不了,不管是什么题材,你就去做它。在年轻的时候最好的事情是让你自己享受快乐的事情,创作真的很快乐,这个世界上比你能写出自己梦想的世界更快乐的事不多了,你既能满足自己,也不要辜负你的青春期,因为在很年轻的时候也是工作黄金时期,积累价值,也是阅读最好的时期,这个时期你应该做的是让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因为你只有在这几年,从少年到青年是用几何速度飞速成长,所以不要设限,尽量多的阅读,把它用到能最大化的地方,不拘于类型,不拘于题材,因为写作一定是终身受益,你掌握比较好的写作能力,不管是说明文、小说想象力,哪怕你不从事这个职业,你在其他的工作里一定是有受益的。这是我的答案。

   

提问3:

我有两个问题,一个小问题,一个大问题。第一个问题,《相国》什么时候继续更?

   

飘灯:

《相国:长相城》应该今年就会出版,大家可以出版。青城的话,我一直有一个想法,我特别不愿意别人把我当成武侠小说作家,我有一个想法是这样的,现在经常有一个名人死了大家就会说他回天堂唱歌或者回天堂踢球之类的,我在想如果我死了,千万不要说我回天堂写武侠,我想去青城,那是我真正的理想家园,我想把它写成很江南的雅典,这是我的梦想,所以我这几年一定会继续的。

   

提问3:

第二个问题,从武侠小说在中国发展的历史来看,超越现实的因素其实或多或少会有,但我们还能够根据元素多少区分武侠或者其它类型文学,请问飘灯老师,您觉得坚持一个比较纯的武侠写作,对创作者来说带来什么,或者有什么挑战?

   

飘灯:

我有一个好朋友当年是清华的,他是做物理学的,我们俩在二十多岁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各言而志,我说你要拿诺贝尔物理学奖,他现在也是中科院的教授,当时他做了一个叫金属壳什么线性报告,我就把它拿过来用了,这是小的我们朋友之间开的玩笑。说到你的这个问题,我个人不太喜欢低武和高武的说法,我更喜欢用功夫和动作这个说法,因为功夫和动作有一个特别美好的东西,我小时候站在这个楼说想象可以跳到那个楼上,像跑酷一样借力,它有一个竞技体育上的美感,我虽然做不到,在我的想象里可以做到,你很少看到影视剧里真的拍踢云纵,左脚踩右脚上去,这是很无厘头的时候,但是你完全可以想像成龙的那些打法,你想象可以做出那样的动作,武是不能被忽视的,在我心里武是竞技体育的东西,它象征人类对肉体神殿的赞美,象征人类对精神洋溢在肉体里的赞美,象征这种力量、这种尚武精神,因为尚武精神已经遗失了很多年,我很喜欢修仙和奇幻,但它和它们不一样, 它本质是有一种人对自身的赞美和膜拜,而且我写到四十多岁,它就是会慢下来,力量也不够,武侠有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它非常非常像真的,但它又不是真的,它就是在真实世界上朦朦胧胧映出这么一个逍遥世界,你会把所有事件投入在里面,这是我如痴如醉的东西,我在想象我的主角做出一个什么动作,我自己经常会比划一遍,奇幻是我超越人的物理界限,但武侠是我在想象人的物理界限,它不可以用低武、高武这样的词,这样的话这个动作本身的魅力就会少很多。我真的很喜欢《浪客剑心》电影版,它的动作既快又潇洒又惬意,那是我想象中很美好的动作,当然很难做到,做到死而无憾吧。

   

提问4:

刚才从邵老师、徐老师、吴老师、飘灯老师的发言中我捕捉到两个关键词,一个关键词引起我的疑问,一个关键词引起我的一个观点,也想和诸位老师以及诸位同学们交流。第一,也是应和我们这次活动的副标题,我们还需要武侠吗?我概括四个字,就是武侠已死?我一开始是在微信公众号的讲座推送上看到说我们是否还需要武侠,我当时把它分享到朋友圈之后配了一段话,我觉得这个事不需要讨论,因为我的逻辑是武侠已经深入参与到我们的建构当中,“我们”是不太需要讨论我们需不需要守、我们需不需要剿,我刚才看到提到“武侠已死”话题的时候,四位老师的表情相对而言是严肃的,我个人之前没有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但是我跟另外一个领域有些接触,像前几位同学说自己来自一个行业,来自一个人大附中,我来自北京大学曲艺协会,我们单位一点名气没有,但是我们单位好笑,是不是“已死”这个话题,说相声的早在上世纪八十的时候就被人问候了,只不过那时候不是受到网络冲击,而是受到电视特别是小品艺术的冲击,有人问相声死了吗?九十年代问相声死了吗?现在问相声诈尸了吗?一直是这样。如果用我同样熟悉的相声领域回答武侠已死,如果有的话,希望给大家带来一点点慰藉,那就好比是,相声死了吗?相声这么好还死了?相声死了好啊,咱们说脱口秀去。也还挺有意思。

我捕捉到的第二个关键词,这其实是我想请教四位老师的,这就涉及到武侠作为一种单独的门类,究竟哪些是它的内核,也就是它区别于其它形式的质的差异?我之前看到过一个观点,武侠小说的主要题材应当聚焦于个体对于暴力使用的价值取舍和选择。之所以说是个体,因为我们一般不考虑群体的原因是,群体可能涉及到像是《水浒传》那样的以农民战争为题材,或者是军事题材,它涉及到群体。而涉及到暴力,因为我们一时半会儿很难想象没有暴力或者没有武力描写的武侠小说。我想请教四位老师,武侠小说区别于其它类型的质的区别在哪里?对于它应该聚焦个体对于暴力使用的价值取舍和选择,四位老师怎么看待这个观点?

   

飘灯:

我觉得武侠小说的内核,你看很多篇小说都会把它弱化一些,因为从司马迁那个时候说任侠或者侠以武犯禁,你犯的是什么禁?秦朝的时候就讲,销兵熔铸以为金人十二,从此勇于公斗怯于私愤。我私人是不可以以我个人来行使这个尺度的,我们一定有很多东西要上交。武侠内部有一个尺度的,不管是还珠楼主,是平江不肖生,他们会写的韧一点,是金庸、是古龙,包括梁羽生,甚至包括后面的小说家,你都发现他有一种很强的反叛精神存在,就是我个人上溯到天道,我行使一种尺度,我们还有一群人,我们都认同这个尺度,但是我们也不是一个反叛的存在,我们是一个独立的存在,某种成我认为这个东西是武侠最内核和不可被取代的,我觉得是更古老的中国,不管是先秦,唐,宋,截取到那些最勇敢、最奔放、最慷慨激烈的东西,你把这种价值观完美带下来,它没有被束缚、被缩小、被一层一层裹住,你把它放到江湖里来,我们行使这个尺度有一种个人的英雄,这个东西是侠的内涵。我们以前讲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在江湖里是存在的,你经常会耻于某种作为,它是有一种人格上的东西,仁义孝勇在江湖也是存在的,他把这种特别古老的价值观,从最源头的东西,当这种东西在轴心时代就熠熠生辉的东西,我们把它取下来,一再放到幻想世界里,每一代作家上传到你精神世界里的东西,下一代再把它下载下来,反复上传下载,它就这样徜徉其中也烂醉其中,共醉江湖的一种感觉。

   

主持人:

感谢各位老师的精彩解答。接下来由四位老师共同抽取五位幸运观众获得金庸全集的五个部分。再次感谢赞助商青欢拾度原浸梅酒为本活动大力支持,感谢今晚到场的嘉宾、老师和同学们,谢谢大家,我们有缘再会!

 

抽奖环节

 

 

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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