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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保存的一封奇特来信
[ 作者:徐俊] 来源: [ ]

在朱自清先生收藏的信件中,有一封信使我在初次看到时眼前一亮:一手漂亮的工楷,而且,与其说是书信,不如更确切地说是一篇优美的散文作品。寄信人名叫李学文,二十多岁,虽然言之未详,但他说自己来到世间已有七千多个日子,则当为二十一岁无疑。因为若小一岁,就谈不上“二十多”;再大一岁,将超出八千个日子了。一个二十一岁的小伙子,却写得这样一手老道的好字,着实令人惊奇。当然,这事放在六七十年前或许很正常,毕竟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缺乏传统文化修养,就以此来推断前人。但当我读到最后,看到略显稚嫩的写信人署名及回信地址笔迹时,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尽管书信是请人抄写的,但可看出寄信人的郑重其事。不管怎样,文字总是他自己起草的,因为收信人是散文大家,他就投其所好,以散文笔法写出,也可谓用心良苦。现在就让我们看看他的文字功力吧,以下是开头的两段:

“我听说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但是,我要问问先生,人生的春天溜走了,他还能回来吗?回来,又在那儿呢?因此,我只有泪潸潸而下了。

自我生到这茫茫的人世间来,屈指一算,已经有了廿多个春秋,七千多个日子了。但是这么多的日子里,我做了些什么事,连自己都感觉到懵然。记得我在小孩子的时候,曾读到先生所著的《踪迹》和《背影》,使我忘不了那光阴,会偷偷的在面盆子里溜走;和那臃肿的老儿,带上了橘子、爬上那月台的倩影。这些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开了一个小小的窗——灵慧的窗。因此我希望自己,在这血腥的人世间,要作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好像那碧天上的一片云,漂浮了过去,偶尔滴下了几滴清淡的露儿——生命的汁液,感染着大地上春来蛰伏的小草。”

《踪迹》是朱先生的诗歌散文集,上海亚东图书馆1924年12月初版,《背影》是朱先生的散文集,上海开明书店1928年10月初版。李学文读到这两部集子,应该是在1928年后,或许是三十年代初期。他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中国现代文学哺育了他,使他认识了人世间的血腥,同时也净化着他的灵魂,使他决心做一个大写的人。在众多现代文豪中,对他影响最大的有三位:“诗人徐志摩,他那种飘逸的思想,和那超俗的思力,好似行云流水、野马腾空一样,把这个平凡的人世,点染成一个美妙的洞天。真诚、倔强、有血、有肉、情操坚贞的鲁迅先生,揭开了宇宙表面的虚伪,让那活生生的人世,呈现了出来。而先生却以清淡绝尘的语法,给中国卅年来的新文学运动,打定了一个很好的基础。因此我常常对自己说,有了志摩的想像力,和鲁迅的取材库,及先生的语法,作为我们学习文学的准绳,前进的明灯,这是我的心早已保证了的,不致走错了路径。”

但他显然不满足于已有的阅读和创作,他有着更大的愿望。他在书信的末尾这样写道:

“先生,那窗的灵隐虽是有了,但还是紧闭着的,只有那一线的微光,隐隐的透了进来,照明了我,在这黑暗摸索中的斗室里,拿着一枝笔,来描写那梦境里面的春天,但是打开了那窗子,才能到外面的一片绿荫里面去,那里面有金色的池塘,歌唱的树,和那会说话的鸟。……志摩逝了,他好似那天边的一缕霞,美丽的云霞,只是那么暂短的一现,立刻消失在空际里,留下使人不可没灭的一种美的回忆。鲁迅去了,像春雷在晴空里打了一声,爆炸崩云,却生长了遍地的青草,留下了中国新生的幼苗。而我十五六年来所敬慕的先生,却在海角天涯,恨不能相随。春天到了,我想我再不能久站在桥头,立暖了那里的青苔。那灵隐的窗,要开的。蛰伏在斗室里的人,叫他在那里采些什么花朵和青草。不知道吗?窗外的春花,送走了秋天的雁群么?快骑一匹驰风的小马吧,穿过那紧闭着的窗隙,到那春风荡漾的原野里去,那里是梦和花朵的家。让那心和花蕾一齐在春风里开放啊。”

他的愿望是什么呢?他那支富于文采的笔并没有明白写出。这封信写于5月15日,是哪一年呢?这里略作考证。信尾的通信处是西安早慈巷西北工学院。国立西北工学院成立于1938年7月,院址在陕西汉中的城固县,抗战胜利后方迁至西安,李学文写此信当在抗战胜利后。朱自清先生于1946年10月从四川回到北平,1948年8月12日病逝。可见,此信只能写于1947或1948年,而以1947年的可能性为大,此时的朱先生是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主任、教授。那么,李学文希望能追随朱先生,除了想进入清华大学中文系,在朱先生门下学习文学,还会是什么呢?

从信的署名看,李学文当时是由陕西省教育厅、国立西北大学、国立西北工学院、国立西北农学院合办的大学先修班的学生,读的是大学预科,将来的方向不是工科就是农科,总之与他的文学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可以想见,进这种先修班是他家族长辈的选择,而他却并不甘于这样的安排。在理想与现实的冲突面前,有的人屈服于现实,放弃了理想;有的人则坚持理想,这样即便以后在现实中碰得头破血流,也不会悔恨,因为道路是自己选择的,没有人逼你,就算酿成的都是苦酒,也怨不得别人。我想在网上查这位李学文的简历而未能如愿,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生人,可见都不是这封信的作者。呜呼,不知道这位前辈后来的经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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