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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家”
[ 作者:朱航满] 来源: [ ]

施蛰存、张中行、孙犁、杨绛、黄裳、舒芜这些老作家和文人却是后劲十足,“永葆青春”,刘绪源把这其中的原因归结为“文章”,而这些“葆有后劲的老将们”,则被称之为“文章家”。

读扬之水的一册小书《问道录》,其中有篇文章《尽情灯火走轻车》,大有共鸣之处。《问道录》被列入浙江古籍出版社策划的“书蠹文丛”之中,所涉内容系其读书作文所“问道”的众多师友,其中就有徐梵澄、谷林、赵萝蕤、金性尧、孙机、南星、杨成凯等人。《尽情灯火走轻车》这篇系扬之水纪念上海文人金性尧而作的一篇文章,先谈她因读民国时期的《古今》杂志,喜欢其中署名为“文载道”的文史随笔,后来因在《读书》做编辑,便结识了。扬之水对于金性尧文史随笔的评价,“一贯的风格是平实而质厚,不事雕琢,而有蕴藉”。后来两人成为忘年交,金性尧对于扬之水也是颇为欣赏,举例便是金曾请扬之水为他的一册随笔集《饮河录》作序,扬之水推托再三后才作文,其中有她对金性尧文章的进一步评价:“先生之文,不以文采胜,亦非以材料见长,最教人喜欢的是平和与通达。见解新奇,固亦文章之好,但总以偶然得之为妙;平和通达却是文章的气象,要须磨砺功夫,乃成境界,其实是极难的。”在文章中,扬之水说金性尧将她视为“文章知己”,看来是确切的。

扬之水的这篇文章,令人难忘的,更有金性尧写给其一封信中的内容,其中道及了他们共有的特点:“自学出身,无名师益友。聪明,有才气。这是王任叔在我二十三岁给的评语。我们的文章,也可说毫无意义,但有才气这一点是很明显的……厌凡庸,厌头巾,厌婆子嚼舌。有审美力,感情质,无理论基础。喜博览,爱书如命,手不释卷。喜收藏,近于贪婪,几日不到书店,茫茫然如有所失。但我因怕出门,买书受到限制。古的今的都喜读,但偏重于古。对学问穷根追底,一篇一二千字小文必遍阅资料,准备时间多于写作时间。”金性尧先生的这段话写得极朴素和诚恳,也十分形象地勾勒出了一些爱写文史随笔的读书种子的特点。尽管扬之水在文章中谦虚她“不敢当”,但她实际上恰恰正是这般的人物。对于以上的总结,扬之水进而概括说:“读书,爱书,写书,这是作者的乐趣,也是留给读者的乐趣,它不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反而教人因此从生命的无端中看到某种永恒。”这般的互相评价和概括,是“夫子自道”,也是惺惺相惜。

扬之水的著述我一直关注,这位自学成才的当代才女对于我们今天的读书作文具有很大的启发。扬之水谈到的这些老辈学人,恰恰也是我所一直关注的,他们的文章皆是我所欣赏并喜读的。由此想到刚刚去世的上海文人刘绪源,也是有着同样的情趣和追求,他的文章和学术关注也有很多的“共同的特点”。刘绪源先生平生以研究现代散文和儿童文学著称,他的关于散文研究的著作,我大多看过,也很受启发。刘先生去世后,我翻读一册买来未及细读的文集《前辈们的秘密》,竟然与读扬之水的那册《问道录》有着十分相似的感受。刘绪源先生在这本《前辈们的秘密》中写道的“前辈们”,就包括张中行、施蛰存、王元化、黄裳、舒芜、辛丰年、吴小如、唐振常、金性尧、谷林、范用等多人。这其中的人物,可以说与扬之水所问学的前辈大有重合之处。这些人物有很多相同的特点,其一是学问驳杂,兴趣广泛;其二是文章出色,见识通达;其三是老当益壮,后劲十足。刘绪源将这些文人一并称之为“文章家”。

对于“文章家”这个称谓进行系统解释的,是在刘绪源谈施蛰存的文章《儒墨何妨共一堂》中。此文先谈到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现象,即许多文学人物只能风流一时,反而是诸如施蛰存、张中行、孙犁、杨绛、黄裳、舒芜这些老作家和文人却是后劲十足,“永葆青春”,刘绪源把其中的原因归结为“文章”,而这些“葆有后劲的老将们”,则被称之为“文章家”。何谓“文章家”?简而言之,即以文章之好而自成一家。进而他又写道:“文章家的特色看似在文章,在于有自己的形式,其实这也只是个标记,是其易于让人把握的外部特征,实质还是作者有自己的创作个性和审美个性。”在分析了施蛰存的创作与研究生涯之后,刘绪源最后总结说:“从那些为数不多、真有‘后劲’的文化人身上,我们可以发现,他们几乎都是‘文章家’;文章家与一般的小说家、评论家之类的区别,是他们还具有超乎各种体裁之上的文章之美,这种美,得力于他们的形式感,即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美的形式;再深一层的原因,是他们多具才情,而才情又离不开趣味……”

刘绪源的这番论述,与扬之水和金性尧的互相评价,有着十分相似的地方,可谓是异曲同工之妙。对于“文章家”这样的评价概括,刘绪源在黄裳去世后所写的纪念文章《黄裳和他的散文》中,也有进一步的概括:“黄裳的文体,即那种打破了各类体裁的局限,使各类文体都充满作者的真性情和浓郁书卷气的写法,是‘五四’以后中国新文学的一大创造,这也就是周作人、俞平伯等开创的文人散文、学者散文的传统。周作人将这方面的论说通称之为‘杂文学’,亦即各类文章之学,其实也就是‘文章学’。这种打破文类边界的努力,促使小品作家和论文作家都成为‘文章家’,都要把文章写好,使其可读耐读,而其中的关键,用周作人的话说,就是不仅要说得‘理圆’,还须有‘余情’。那时的很多论文,现在读,还是觉得好看,可读性并不逊于文学作品,奥妙也就在此。”刘绪源和黄裳也是忘年之交,还曾为黄裳编选过一套六卷本的《黄裳文集》,可以说对于黄裳的文章乃是十分熟稔的。他总结黄裳的文章风格,乃是功底、见识、趣味和文笔四个方面皆有其独到之处。

由此看来,无论“文章家”这个归因是否恰切,这些“前辈们”的文章都是堪称翘楚的,刘绪源追根溯源,将其追寻到“五四”新文学中周作人、俞平伯所开创的文章一脉,可谓深得我心。刘绪源研究散文,其实最大的成果便是对于周作人散文的研究和推崇,他的那册《解读周作人》便是如此。而扬之水更是嗜读周作人的文章,他曾在一篇访谈文章中提及自己真正懂得文章之道,还是从读《知堂书话》开始的。那么更不要多提的,乃是张中行、黄裳、舒芜、金性尧这些前辈文人,都可以算做是周作人的弟子辈人物了。由此进而想到刘绪源在关于辛丰年的文章《今世惟此苦吟才》中,便有对于辛丰年文章的这般评价:“文字是那样优美雅致,表面不涉理路,其实有深刻的思考在层层推进,全文仍以见识取胜。读来情感起伏,多有所获,却又思路大开,遐想不止。读谁的文章能有这样的满足感?我想到的第一人,就是知堂。”刘绪源以此再提出“专家之上的文人”这个概念,认为这些文人的文章之所以取胜,却是需要多年修炼才可达到的境界。

俞平伯作为周作人的弟子,在刘绪源先生看来,也是开创了一种文人的范式。文章《中国文化的一个小秘密》便是他从读《俞平伯全集》而生发出来的一个话题。在简论了俞平伯关于《红楼梦》研究、诗经研究、散文创作、旧诗词方面的诸多成就之后,他如此感慨道:“平心而论,这部全集的意义,主要的,恰恰不在于一一遍览俞先生的所有成就,而正在于将他们融于一体。也就是说,让我们透过全集,能够注意到俞先生的全人,看到他创作和学问各方面的内在呼应,看到他们相互间的‘打通’。”从周作人到俞平伯,刘绪源想要表达的这种“专家之上的文人”,恰恰保持了中国文化的滋味,也正是中国文化的一个秘密。对于刘先生的这种由“文章家”进而谈到的“专家之上的文人”,我很是赞同的,以为这两个称呼之中,也有着一种内在的相同之处,前者是表现的形式,后者则是身份的揭示,都是把读书作文看作人生旨趣的。但我以为“文人”这样的称呼,似乎过于宽泛和模糊,如果改为“专家之上的杂家”,应更为恰切一些。我的这一点小意见,本想与刘先生商榷,只可惜已永无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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