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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在青天——评梁鸿《神圣家族》
[ 作者:樊迎春] 来源: [ ]

梁 鸿

梁庄变成了吴镇,实录变成了情节,梁鸿却还是梁鸿,在证明自己的文采与想象力的同时,依然带着知识分子对现实的关切,带着走出庙堂走向民间的赤子之心。马克思和恩格斯如厌弃上帝一样反感神圣家族,梁鸿却似乎反其道而行,奋力追逐着全知的上帝视角,对隔绝的苦闷进行无畏的抗争。吴镇何如?吴镇何为?梁鸿在此强烈的问题意识下写作虚构类作品,却极力掩藏自己的批判和慨叹,赋予了吴镇另类的答案。在“大时代”与“小吴镇”之间,梁鸿终于选择了后者,正是借这多余的“阑尾”,梁鸿道出了“神圣家族”的秘密:悲欢离合或阴晴圆缺,壮志凌云或蝇营狗苟,都如云在青天水在瓶。吴镇应该继续是吴镇,吴镇人应该继续做吴镇人。纵然这样的平静和期望必然被证明是痴人说梦,梁鸿似乎依然想赋予吴镇人和自己做梦的权利。

马克思和恩格斯借“神圣家族”讽刺鲍威尔等人视自己为上帝、脱离群众的唯心主义,梁鸿却在创作了《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等非虚构作品后,在虚构的新作中赋予这个词更丰富的含义,“他为自己建立起一个神圣家族,正像孤独的上帝渴望在神圣家族里消除他同整个社会相隔绝这种苦闷一样”。梁庄变成了吴镇,实录变成了情节,梁鸿却还是梁鸿,在证明自己的文采与想象力的同时,依然带着知识分子对现实的关切,带着走出庙堂走向民间的赤子之心。马克思和恩格斯如厌弃上帝一样反感神圣家族,梁鸿却似乎反其道而行,奋力追逐着全知的上帝视角,对隔绝的苦闷进行无畏的抗争。吴镇何如?吴镇何为?梁鸿在此强烈的问题意识下写作虚构类作品,却极力掩藏自己的批判和慨叹,赋予了吴镇另类的答案。这或许才是梁鸿自己独有的关于神圣家族的秘密。

当少年阿清爬上高高的老槐树,看到了天空中移动的云,发现了阿花奶奶“活囚人”生活的真相;当捡废品的德泉“一朝参悟”,夜晚行走在吴镇的街道,分辨出每一种声音的主人,试图拯救他认为需要拯救的每一个人;当自杀的“她”漂流在水面,听到了每一具“尸体”背后的故事……梁鸿以非凡的想象力,通过儿童、精神不正常者、鬼魂等形象构筑了自己的上帝视角。通过对一般叙述视角的超越,梁鸿似乎要告诉我们,“你看到的黑不是黑,你看到的白是什么白,人们说的天空蓝,只是上帝记忆中白云背后的那片蓝天”,所有日常的琐碎与表象,都是被建构的,一旦角度转移,生活便显露出它的另一副面孔。这一副面孔或许丑陋,但却真实,而且是带着故事的真实。梁鸿无意渲染吴镇的淳朴与圣洁,而是赋予自己与读者一种直面多元与真相的勇气。吴镇是什么样?以上帝之眼看过去,吴镇就是这样的,就是它本来的样子。

梁鸿对吴镇的写真,更精彩的在于对许家亮、毅志、彩虹、海红等人物的描写。他们处在不同年龄,来自不同行业,有着截然不同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正是梁鸿试图亲近的,正是吴镇众生、吴镇百态。描写这些人物,对有着丰富田野调查和社会实践经验的梁鸿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在于如何突破这些人物本身具有的和外界的隔膜。他们和吴镇,有一种旁人难以体会的“同构性”。许家亮对吴镇人的复杂情绪,彩虹对家人的冷漠,对镇上洗衣店近乎痴迷的把握和依赖,杨凤喜对吴镇的爱恨,对自身资质的自信与绝望,程林陈娜杨凤喜三家人各自的追求,以及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纷……读着这些对我们而言平淡无奇却惊心动魄的吴镇人的故事,我们总是在吴镇之外,在人物之外,在故事之外。读者从来不是上帝,但又总具有上帝具有的和整个人间社会的隔膜。作者不能也不该要求读者与她的作品人物感同身受,但作者却要求我们给予一份理解之同情,给予一份对隔膜之抗争。梁鸿用他们的普通与特别向我们展示着这些人物的“吴镇性”和吴镇本身的“在地性”。吴镇的人这样生活,吴镇之外的人如何生活,吴镇之外的人如何看待吴镇人的生活?梁鸿正是在这里着力捍卫一种“存在”,一种属于吴镇和吴镇居民的存在。如果市场经济的入侵使得大批乡镇“共名”、“同质”,那么讲述吴镇居民独特而真实的个人故事,便成为对“隔膜的苦闷”最有力的抗争。

梁鸿撩开吴镇生活的面纱,让吴镇人暴露在阳光下,同时暴露的还有吴镇本身具有的大大小小的疮痍和丑陋。如果轮椅上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老太太只是孩童恶作剧的对象,被媒体和舆论操纵而始终不能如愿的许家亮只是偶然个体,那么师范毕业生明亮、海红、杨凤喜等人则无疑是让人扼腕的具有悲剧色彩的现代人物。或许是带着个人生活的痕迹,梁鸿对这几个人物的描写颇动感情。怀才不遇与壮志难酬,被体制压迫与个人生活困境,这些问题从吴镇蔓延到全中国,从明亮、海红这里扩展到了整个同时代人。这或许是梁鸿在捍卫吴镇的同时对吴镇的悄然超越。书中引用杨庆祥的诗句,“那些溺水者,是自己选择的游泳”,虚构的故事便有了哲学的思辨与探讨,杜撰的情节便有了社会学的暴露与议论。问题便也在这里产生,强烈的“讨论”和“说理”意识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损伤了作品的文学性。对“蓝伟”这一人物的矛盾刻画尤为突出。蓝伟作为带着“活雷锋”“老好人”标签的小说人物无疑是典型的、精彩的,但妻子艳春(也是梁鸿)对他的控诉与评价却过于直白且激昂,在简单化了人物之后也摧毁了人物的真挚与继续发展的可能性。社会问题的探讨进入文学创作,也许是梁鸿的下意识,也许是她作为研究乡土文化的知识分子控制不了的责任感外溢。在为时代代言和为吴镇人执笔之间,梁鸿艰难地触碰到了其间的统一与矛盾。

在全书的最后,蓝伟终于成为“作者”,替梁鸿说出了最想说的话,“他爱这地方,爱极了生活在这地方的每一个人”。蓝伟(梁鸿)希望阿清原谅槐树上看到的丑陋真相,希望毅志能反省自己的过错,希望海红原谅父亲,原谅德泉留下的阴影,希望彩虹走出家门去看世界,希望与女儿共享天伦……这是蓝伟的心声,是梁鸿的心愿,是吴镇人的大宽容与大悲悯。在“大时代”与“小吴镇”之间,梁鸿终于选择了后者,正是借这多余的“阑尾”,梁鸿道出了“神圣家族”的秘密:悲欢离合或阴晴圆缺,壮志凌云或蝇营狗苟,都如云在青天水在瓶。吴镇应该继续是吴镇,吴镇人应该继续做吴镇人。纵然这样的平静和期望必然被证明是痴人说梦,梁鸿似乎依然想赋予吴镇人和自己做梦的权利。“一朵发光的云在吴镇上空移动”,即使移动,这云依然发光,依然在吴镇上空。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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