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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盦藏本:一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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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傅光明(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

主讲人:刘世德(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演讲时间:2007年11月14日

 

主持人: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文学馆听讲座。今天我为大家请来的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也是我们太熟悉的老朋友、大学者刘世德先生。

近年来,“红学”不仅高热不退,而且还总能带来新奇。自2006年6月14日“卞藏本”《红楼梦》在上海以高价拍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随即将其影印本出版后,又引起了众多“红学”家和红学迷们的讨论,网友们更是通过网络对“卞藏本”的真伪问题,各抒己见,辩论异常激烈。大的疑问有五个:第一,“卞藏本”是现代抄本吗?第二,原来的收藏者低调隐身,而新的买主藏家却高调浮出,是否有意设局?第三,抄本中为什么会出现“简化字”?第四,“眉”是谁,怎么没人查?我见到有位网友的文章,称“卞藏本”《红楼梦》题记人“眉”是香港老一辈的文化名人何叔惠。第五,“上元刘氏”是真的还是假的?“红学”是一门学问,学问学问,离不开“问学”。今天请刘先生来,就是要向他“问学”,请刘先生演讲藏本:一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大家欢迎。

 

各位新、老听众,早上好!

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介绍一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

我准备一共讲七个问题:

1)残抄本的概况

2)这部残抄本的发现和收藏

3)从避讳判断它的抄写年代

4)回目问题

5)正文问题

6)残抄本不是程本

7)残抄本接近哪个脂本?

 

一  残抄本的概况

 

这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抄本,我把它叫做“眉盦藏本”。也有很多人称它为“卞藏本”。

这部残抄本已经出版了影印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书名叫做《卞藏脂本红楼梦》。

眉盦藏本是个残抄本。它不全,正文仅仅保存着10回(第1回至第10回)。第10回以后的正文全部佚失。

为什么说是“佚失”,而不可能是只抄写了10回呢?

原因在于,它在书前保存了总目。

总目应该是5叶,每叶16个回目。现在只存第3叶到第5叶。第1叶和第2叶已经丢失。丢失的原因大约是:位于书的最前面,由于保管不善,造成了磨损、残缺。

总目第3叶到第5叶保存了48个回目。再加上第1回至第10回的回目,一共有68个回目。也就是说,缺的回目是:第11回至第32回。有的回目则是:第1回至第10回,第33回至第80回。

除了第1回、第2回一开始的两段总评以外,全书没有其他的批语。

脂本常有回前诗和回末诗联。这部残抄本也保存了三个回前诗和三个回末诗联。

回前诗:

 

      损(捐)躯报君恩,未报躯犹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

——第4回,同于杨本、彼本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第5回,同于蒙本、戚本、杨本、舒本

朝扣富儿门,富儿犹未足。虽无千金酬,嗟彼胜骨肉。

——第6回,同于甲戌本、蒙本、戚本、杨本

 

回末诗联:

 

  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

——第6回,同于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本、戚本、杨本、舒本、梦本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愿读书。

——第7回,同于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本、戚本、杨本、梦本

早知日后闲生气,岂肯今朝错读书。

——第8回,同于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蒙本、戚本、杨本、舒本、彼本、梦本

 

第8回没有通灵宝玉图、金锁图。没有的原因,可能是难画,所以省略了。

抄写的字,字体端正。文字没有改动的痕迹。从字迹有一致的规律看,这10回大概是同一个职业的抄手所抄写。

这部残抄本中有不少的错字。例如:

 

北祁山——北邙山(第1回)

稽康——嵇康(第2回)

单凤——丹凤(第3回)

京陵——金陵(第4回)

寿星公主——寿昌公主(第5回)

养身堂——养生堂(第8回)

 

这都是一些简单的、常识性的错字。从这个角度看,这部残抄本很可能是出于某位文化水平不高而又有时粗心大意的抄手的笔下,也就是说,它不可能是一位有文化水平的藏书家亲自所抄。

残抄本还有一个特殊的现象,就是删节。

我们知道,几部著名的古代小说都有删节的问题,就是所谓的“简本”或节本。《三国》、《水浒》、《西游》、《金瓶梅》等等都有这个问题。过去还没有发现《红楼梦》有这个问题。现在这个残抄本却出现了这个问题。所以说,这是一个特殊的现象。

不过,残抄本的删节也有四个比较突出的特点。第一,它并没有删节出场人物,也没有删节故事情节。第二,它没有删节大段的文字;分开来看,它删节的字数并不算多。第三,它所删节的是一些描写的字句,叙述的字句,并没有触动故事情节的大框架。第四,他的删节主要出现在第6回至第9回。在第6回之前,只是偶然见到。

我做了一个统计,它的删节是:第6回12例,第7回18例,第8回10例,第9回17例。

 

二  这部残抄本的发现和收藏

 

现在先讲头一个问题:这部《红楼梦》残抄本的发现和收藏。

它是2006年6月在上海公开出现的。当时,上海的敬华拍卖公司春季艺术品拍卖会古籍专场上展出了残存10回旧抄本《红楼梦》。当时,著名的红学家冯其庸也委托上海的友人参加了竞拍。但最后卞亦文以18万元的价格得到了这部书。

卞亦文是什么人呢?他现年34岁,在深圳定居。他是一位著名的青年收藏家,收藏的对象有古代书画、瓷器、文玩以及红楼梦早期版本。

这个残抄本先后的收藏家,有名有姓的,有证据可以查考的,据我们所知,至少有两位。一位是“眉盦”,一位是卞亦文。“眉盦”是谁?卞亦文又是怎样一个人?我将在下面要给大家做简略的介绍。

在红学界,包括我在内,一度误认为这部残抄本曾经经历了三位藏书家之手,即:卞亦文是第三位;在他之前有两位,一位是林兆禄,另一位是南京一位姓刘的。根据新发现的资料,可以证明,这个看法是不准确的,或者说,是错误的。

新发现的资料是我和我的朋友于鹏共同发现的。我们合写了一篇论文,题目叫做《〈红楼梦〉眉盦藏本续论》,即将发表在《红楼梦学刊》今年第6辑上。

现在就来谈谈这位“眉盦”是谁的问题。

在这部书上,我们首先看到的是署名“眉盦”的题记。题记是这样说的:

 

残抄本《红楼梦》,余于民廿五年得自沪市地摊。书仅存十回,原订二册。置之行箧,忽忽十余载矣。今夏整理书籍,以其残破太甚,触手即裂,爰亲自衬补,订成四册。因细检一过,觉与他本相异之处甚多,即与戚本、脂本亦有出入之处,他日有暇,当细为详校也。                                     民卅七年初夏,眉识于沪寓。

 

从题记可以知道,这部书他是1936年在上海的一个地摊上买到的;题记则是1948年初夏在上海写成的。

那么,“眉盦”是谁呢?

先是冯其庸和卞亦文两位先生,接着是我,都认为,“眉盦”姓林,名兆禄。这见于以下的三篇论文:

      冯其庸:《读沪上新发现残脂本〈红楼梦〉》,《光明日报》2006年11月11日。

  卞亦文:《得书记幸》,《卞藏脂本红楼梦》影印本卷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12月。

  刘世德:《眉盦藏本试论——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研究》,《红楼梦学刊》2007年第1辑。

林兆禄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生于1887年,死于1966年,苏州人。他曾是上海文史馆馆员。有关他的生平事迹,主要见于以下的记载:

《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

 

林兆禄,(1887—?),字介侯,又字眉,别署根香馆主,吴县(今江苏苏州)人。

家世善画,父福昌与吴昌硕为昆季交,亦工绘事。介侯摹刻金石,响拓鼎彝,无不精妙。

尤工刻石,突出前人。治印则规模秦汉外,或参古籀,甲骨,独擅胜场。亦善刻竹,工雅有致。

 

《中国近现代书画家辞典》(天津杨柳青书社,2000年8月):

 

林兆禄(1887-?)  字介侯,又字眉盫,别署根香馆主。江苏苏州人。家世善画,父福昌与吴昌硕为昆季交,亦工绘事。介侯摹刻金石,响拓鼎彝,无不精妙,尤工刻石,

突出前人。治印则规模秦、汉外,或参古籀、甲骨,独擅胜场。亦善刻竹,工雅有致。

 

《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词典》(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杭州):

 

林兆禄(1887-1966)  江苏吴县(今苏州)人。字介侯,号眉,别署根香馆主。金石家。亦善刻竹。早年曾为上海朵云轩拓制“布砖笺”、“布泉觯权笺”。曾任轮船招商局文书。1956年被上海文史馆聘任为馆员。祖父瑞恩,……。

 

当时为什么匆忙断定“眉盦”就是林兆禄呢?主要有两点根据:1)号相同,都叫“眉盦”;2)都生活在上海。

现在看来,这个结论是匆忙得出的。因为它忽略了两个因素。

哪两个因素呢?两枚印章。第一枚印章是“文介私印”,阳文。第二枚印章是“上元刘氏图书之印”,阴文。

这两枚印章盖在什么地方呢?两枚都盖在写题记的那一页上。第一枚“文介私印”盖在题记落款的地方,在“眉盦”的“”字的左下侧。第二枚“上元刘氏图书之印”盖在题记页的右下角,大约在题记第一行倒数第三字、第二字“地摊”和第二行倒数第三字、第二字“矣今”这四个字的上面。也就是先写字,后盖图章。

把图章盖在落款的地方,在一般的情况下,这应该表明,这枚印章就是这位写题记的人本人的图章。也就是说,“眉盦就是“文介”,“文介”就是眉盦”。

但是,林兆禄虽然字介侯,他的名、字或号都不是“文介”。另外,从印章上的“私印”两个字来看,这也应该是写题记的这个人的“名”,而不会是“字”或“号”。这是第一个疑点。

再说那个“上元刘氏图书之印”。它盖在题记的字上。令人纳闷的是,为什么姓刘的人的图章要盖在姓林的人所写的字上?书中明明有很多空白的地方可以盖的地方,他偏偏不盖,非要盖在别人的字上,岂不可怪?这是第二个疑点。

我参加过两个学术会议,一个是2007年6月16日在由中国红楼梦学会、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召开的“卞藏脂本《红楼梦》鉴赏座谈会”(北京,国家图书馆),另一个是2007年8月14日召开的“第六届中国古代小说文献与数字化研讨会”(北京,紫玉饭店)。在这两个会议上,我都作了发言。我在发言中提到了这两个疑点,对“眉盦即林兆禄”的结论表示了初步的怀疑。但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并没有提出进一步的明确的看法。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今年的8月28日。那天中午,我的朋友于鹏给我打电话说,有重大发现。他赶到我的家里,当面告诉我说,国家图书馆藏有《上元刘氏家谱》。于是,我们二人立刻赶到国家图书馆,去查阅《上元刘氏家谱》。

我们怎么会想到这部《上元刘氏家谱》呢?

原因是这样的——

我们发现,“上元刘氏图书之印”这枚图章不仅仅在这部《红楼梦》残抄本上有,在其他的书上也有。例如以下8种:

 

1)《李太白文集》,康熙56年(1717)缪曰芑覆刻宋蜀本,30卷,4册。

2)《宝纶堂集》,光绪14年(1888)会稽董氏取斯堂刊本,有刘氏戊申(1908)跋。

3)《午亭文编》,康熙47年(1708)林佶写刻本,50卷,10册。

4)《感旧集》,乾隆17年(1752)卢氏雅雨堂写刻本,16卷,8册。

5)《珊瑚鞭》,抄本,2卷,2册,上海图书馆藏。

6)《秦淮八艳图咏》,光绪18年(1892)羊城越花讲院刊本,1册。

7)《两轩彝器图释》,同治11年(1872)刊本,6册。

8)《新刻徐玄扈先生纂辑毛诗六帖讲意》,万历45年(1617)金陵广庆堂唐振吾刊本。台湾中央图书馆藏。“毛诗六帖序”钤盖一枚阴文“刘氏文俨”的印章;“国风”卷一首页有“上元刘氏图书之印”。

 

值得注意的是,第8种既有“上元刘氏图书之印”,又有“刘氏文俨”的印章。这就证明,“上元刘氏图书之印”是这位刘文俨的藏书章。

正在这时,网上有一位姓曹的朋友提供了一条消息: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上元刘氏家谱》,里面也许有刘文俨的记载,住在北京的朋友不妨去查一查。于是我们就去查阅了。

查阅的结果,大有收获。

收获约有这样几点:

第一,刘文俨爱书,是一位藏书家。

第二,他生于光绪3年(1877),死于1934年。

第三,他有个胞弟,名叫刘文介。

第四,刘文介生于光绪23年(1897),卒年不详。1936年40岁。1948年52岁。

第五, 刘文介的表字是:眉叔。

刘文介字眉叔,到了晚年,他可能取“眉盦”为别号。

古人取名字,讲究名和字要有关合。那么,“文介”和“眉叔”、“眉盦”有什么关合呢?典故出在《诗经》。《诗经》的《豳风 • 七月》说: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所以他名文介,字眉叔。

这样一来,我们前面提到的两个疑问就全部解决了。

我们终于得出了新的结论:《红楼梦》残抄本的收藏者“眉盦”,不是林兆禄,而是刘文介。

刘文介是旧的收藏者。新的收藏者则是卞亦文。

卞亦文是怎样一个人呢?

卞亦文先生的情况,据2006年11月29日《晶报》介绍,是这样的:

 

卞亦文祖籍江苏扬州,1972年生于新疆,上世纪80年代初随父母来到深圳,就读于

蛇口育才中学,自幼痴迷红学。1991年中学毕业后,他进入某银行任职。……在银行工

作那几年,业余时间他迷上了收藏,明清瓷器、字画古玩,都是他的收藏对象,而他最

喜欢的收藏品,则是有关红学的典籍。后来他下海经商,生活就由收藏和经商两大部分

构成,多年以来,他的收藏已小有规模。

 

据我所知,卞亦文的收藏品中,还有一个《红楼梦》程甲本。那是他2003年在北京从嘉德拍卖公司买到的。这部书可贵的地方在于,它原来是郑振铎的藏书;后来郑振铎又把它转赠给了俞平伯。现在到了卞亦文的手上。

 

三  从避讳判断它的抄写年代

 

避讳问题是判断版本年代的一个重要的证据。

要注意的是,这并不是唯一的证据,也不是绝对的证据。

这样说,是因为:避讳虽然有官方的、明确的规定,但在实行时,偶尔会发生有意的或无意的违反;尤其是在小说作品中(因为在那个时代,小说被认为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是茶余酒后的消遣品),尤其是在一些流传与民间的抄本中,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但是,无论如何,这毕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重要的证据,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

让我们看看这个残抄本的避讳的情况。

首先是“玄”(康熙)。

对“玄”字,多数避,少数不避。

“玄”字避讳的情况有两种。

一种情况是,把“玄”字改写成“元”字。这有两个例子:

 

此乃元机不可预泄者( 第1回)

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元之力,不能知也(第2回)

 

另一种情况是,写“玄”字的时候不写最后一笔,缺末笔。这有三个例子:

 

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歌弦(第1回)

此或咏叹一人,感怀一事,偶成一曲,即可普(谱)入管弦(第5回)

满屋的东西都是耀眼睁光,使人头悬目眩(第6回)

 

“玄”字还有一个特殊的避讳的例子:

 

亦系宁府正派(第9回)

 

“正派”之下,脂本、程本都有“玄孙”或“元孙”两个字,眉盦藏本却用一种删节的方法巧妙地躲开了那个“玄”字。

这说的是“玄”字避讳。然而也有两个例子,表明“玄”字并不避讳:

 

前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待说,眼神也发眩(第10回)

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第10回)

 

这里的两个“眩”字都不缺末笔。

其次,我们讲一讲“弘”(乾隆)。

“弘”字是避讳的,在前十回中有一个例子:

 

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第5回“乐中悲”曲)

 

    为什么说“宏”字是避讳的结果呢?这是因为,在杨本里,这个“宏”字恰恰写作“弘”字。这说明,杨本的这个字没有避讳;其他本子的这个字是避讳的。在那个时代,“弘”改写成“宏”是可能的,相反的,故意把“宏”改写成“弘”是不大可能的。

最后要讲到的是“宁”字(道光)。

“宁”字在《红楼梦》里出现的频率很高。但是,每个“宁”字都不避讳。(“宁”字的避讳写法是。或缺末笔,或改写成“甯”字。)

因此,我们可以判断,这个残抄本抄写于道光之前。它的抄写年代,大约在嘉庆年间,甚至于也可能在乾隆末年。

另外,无论从纸张、印泥的陈旧程度,还是从墨笔字迹的渗透情况,都可以看出,这部残抄本不可能是一百年之内的产物。

 

四  回目问题

 

前面已经说过,这部残抄本保存了58个回目(1-10,33-80)。

首先要介绍的是,独异的回目,和别的本子不同的回目。这一共有5个(3,5,8,33,34)。这又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小不同。另一种情况是:大不同。

小不同的,有:

 

      托内弟如海酬训教,接外孙贾母恤孤女(第3回)

      灵石迷性难解天机,警幻多情密垂淫训(第5回)

      拦酒兴奶母讨厌,掷茶杯公子生嗔(第8回)

 

    所谓“小不同”,是说,它有几个字和别的大多数本子不同,或者,它是七个字,而别的本子却全部是八个字。

    大不同的,有:

 

      小进谗言素非友爱,大加打楚诚然不肖(第33回)

      露真情倾心感表妹,信讹言苦口劝亲兄(第34回)

 

    所谓“大不同”,是说,它和其他的本子都不相同。

这里要特别提到第33回和第34回的回目。第33回的回目,残抄本是“小进谗言素非友爱,大家打楚诚然不肖”,其他的本子全是“手足眈眈小动唇舌,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第34回的回目,残抄本是“露真情倾心感妹妹,信讹言苦口劝亲兄”,其他的本子则全是“情中情因情感妹妹,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无论从锻炼文字的工夫看,还是从其中所包含的意境看,残抄本第33回和第34回回目的文学价值都比不上其他的本子。因此,我相信,这两个回目应当是出于曹雪芹的初稿;其他本子的这两个回目应当是出于曹雪芹的改稿。

其次要介绍的是,残抄本的回目和别的本子的回目有同有异的情况。

我没有必要普遍地介绍回目。我只是选择下列五点,做重点的介绍。

(一) 其他本子回目和残抄本回目全同的数字是:

 

戚本10   杨本8   蒙本7   彼本5   庚辰本5  

己卯本4   梦本3   舒本2   甲戌本1

 

这些数字,谁排在前,谁排在后,可以提供给我们进一步研究残抄本的版本归属的时候作为一种重要的参考。

(二)残抄本回目仅仅同于杨本,而和其他本子不同的,有三个例子:

 

贾夫人仙游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第2回)

      (“游”,别的本子都作“逝”

      村老妪荒谈承色笑,痴情子实意觅踪迹第39回)

      懦迎春肠回九曲,娇香菱病入膏肓(第80回)

          (其他本子都不是七言)

 

    (三)残抄本回目仅仅同于彼本的,有两个例子:

 

 痴丫头误拾绣香囊,懦小姐不问累金凤第73回)

(其他本子“香”都作“春”)

凸碧堂品笛感凄凉,凹晶馆联诗悲寂莫第76回)

(彼本“凄凉”原作“悽情”,旁改为“凄凉”)

 

    (四)残抄本回目仅仅同于戚本的,有一个例子:

 

      杏子阴假凤泣虚风(凰),茜红纱真情揆痴理第58回)

 

(五)残抄本回目仅仅同于蒙、戚、彼三本的有一个例子:

 

      尤氏女独请王熙凤,贾宝玉初会秦鲸卿第7回)

 

    从回目来看,残抄本应该是比较接近于脂本中的杨本、彼本、戚本三个本子,而最接近于杨本。

 

五  正文问题

 

关于正文问题,歧异的地方比较多。我只能选择几个有代表性的、比较重要的例子来谈一谈。准备分作三点来谈。

第一点,人名。

例一:“赖大”。

第7回焦大骂赖大的问题——

 

      那焦大恃着贾珍不在家,即在家亦不好怎样,更可以恣意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大说:“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使就派别人,像这样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着我了。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一想,焦大太爷跷起一只脚来,比你的头还高呢!……”

 

这里的人名“赖大”,残抄本和舒本、彼本相同,其他的本子作“赖二”。哪个对,哪个错呢?

我说,残抄本、舒本、彼本是错的,其他的本子是对的。

让我们看一看书中是怎样提到赖大的。下面举6个例子:

 

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第16回)

展眼到了十四日,黑早,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贾母高兴,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

及宝玉姊妹等,到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第47回)

宝玉便极口赞道:“好花!这屋子越暖,这花香的越浓。怎昨儿未见。”黛玉因说道:

“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

仙,……”(第52回)

钱启、李贵等都笑道:“爷说的是,便托懒不下来,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虽不

好说爷,也要劝两句。……”(第52回)

正说话时,顶头果见赖大进来。宝玉忙笼住马,意欲下来,赖大忙上来抱住腿。(第

52回)

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照管外务。这赖大手下常用几个人已去,虽另委人,都

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第58回)

 

由此可见,赖大是荣国府的大总管,而不是宁国府的大总管。宁国府的大总管应当是赖二。这个例子表明,残抄本和舒本、彼本同样错误。同样错误正说明这三个本子同出一源。

例二:“兜”。

第2回贾雨村说,天地生人,有大仁、大恶两种;大恶的人应劫而生。他举出的头一个大恶的人,便是“兜”。“兜”这个人名,其他本子都作“蚩尤”。

蚩尤,我想,我们大家应该是家喻户晓的。那么,兜是什么人呢?

驩兜是传说中的一个恶人,在尧时,为非作歹,后被舜放逐到崇山。如果不掌握一定的历史知识,那是不可能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这绝对不是一般的抄手所作的改动。我推测,“驩兜”二字应当是作者曹雪芹所写下的。如果我的这个推测可以成立的话,那么,残抄本(或它的底本)的这一回非常可能来自曹雪芹的初稿,或者来自某次修改稿也说不定。

第二点,黛玉的眉毛和眼睛。

残抄本第3回,宝玉初见黛玉——

 

宝玉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娘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湾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飘非飘含露目

 

对黛玉的眉毛和眼睛的描写,和其他的脂本都不相同。

其他的脂本是怎样描写的呢?

除了残抄本之外,另有八种异文,加上残抄本,一共九种异文。九种异文,可以分为六组。请看:

第一组为舒本:

 

1)眉湾似蹙而非蹙,目彩欲动而仍留——舒本

 

    第二组为庚辰本

 

2)两湾半蹙鹅眉,一对多情杏眼——庚辰本

 

    第三组为蒙本、戚本、杨本:

 

3)两湾似蹙非蹙罩烟眉,一双俊目——蒙本、戚本

4)两湾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目——杨本

 

    第四组为残抄本:

 

5)两湾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飘非飘含露目——残抄本

 

    第五组为甲戌本、梦本:

 

6)两湾似蹙非蹙x烟眉,一双似x非x目[注]——甲戌本

          [注] 甲戌本此句经后人涂改后,变成了“两湾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笼”、“喜”原字不清。“目”后原空二字位。

7)两湾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梦本

 

    第六组为己卯本、彼本:

 

8)两湾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笑非笑含露目——己卯本

9)两湾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彼本

 

以上这九种异文,很有意思。现在尝试着对它们进行仔细的分析,企图寻找出曹雪芹是怎样在这九种异文之间进行修改、进行润饰的轨迹。

在细加推敲之后,我认为,按照作者修改和润饰的顺序来说,最早的应该是第一组,最晚的应该是第六组。

这个结论是怎样得出的呢?

在这九种异文中,有七种用了这样的结构:“两湾……一双……”。应当承认,这反映了曹雪芹最后的取向,是最后的定稿。

那个近似的“两湾……一对……”,则应该是在这之前的一种选择。

另有一种“眉……目……”,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安排。

排在一起看,舒本的“眉……目……”格外引人注目。它让我们想起了第5回中对警

幻仙姑的描写: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欲止而仍行。

 

“欲动而仍留”与“欲止而仍行”,句子的样式太相像了。

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曹雪芹熟悉的一种句式,也是他喜爱的一种句式。在这九种异文中,它有两个特点,一是与众不同,二是处于少数的地位。这两点表明了,它原来是曹雪芹最初的草稿,后来又被曹雪芹否定了,放弃了。

蒙本、戚本的“俊目”,应当是出于后人的修改。它原来也应该和杨本一样,是“似目”。因为有人觉得“似目”不通,所以随手改成了“俊目”。

这个时候,曹雪芹已确定了一种对偶搭配的框架:“两湾似……非……眉”和“一双似……非……目”;但是,往这里面填进去什么样的形容词,还在犹豫,还在徘徊,所以暂时空缺在那里。

甲戌本的“目”字后面空缺着两个字,也是这样的情况。

这反映出,在这个时候,曹雪芹对“目”字的前面应该写哪两个字,还没有拿定主意。

彼本的“泣”字和前面的“蹙”字、后面的“露”字形成了最佳的搭配。这应该是出于曹雪芹最后的定稿。

己卯本的“笑”字和梦本的“喜”字,含义是相同的。不过,由于“含露目”三个字与彼本相同,因此,己卯本应该排列在梦本之后。

残抄本也有“含露目”三个字,但是,“飘”字不如“笑”字和“泣”字来得准确、恰当,因此,它似乎不可能出现在己卯本、彼本之后。

这样看来,这九种异文先后出现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舒—→庚辰—→蒙、戚、杨—→甲戌—→梦—→残抄本—→己卯—→彼    

 

第三点,薛蟠的年龄。

在第4回,有的版本提到了薛蟠的年龄。

这可以分为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字表文龙,今年方十有五岁,性情奢侈——甲戌本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字表文起,年方一十七岁,性情奢侈——蒙本

 

一个说是15岁,一个说是17岁。

第二种情况: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字表文起,五岁,性情奢侈——庚辰本、舒本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情性奢侈——己卯本、杨本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从五六岁时就是性情奢侈——戚本

 

两个说是5岁,一个说是5、6岁的时候如何如何。

第三种情况: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字表文起,情性奢侈——残抄本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岁,情性奢侈——彼本

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性情奢侈——梦本、程甲本

 

他们都巧妙地躲避了薛蟠的年龄。

彼本的那个“岁”字处于孤零零的状态,后来被点去。残抄本和彼本基本上相同。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残抄本(或其底本)这里的文字显然出于曹雪芹的修改稿,它晚于甲戌本(15岁)和蒙本(17岁)。

为什么?因为这直接牵涉到书中男主角贾宝玉和女主角林黛玉、薛宝钗三个人的年龄大小的问题。

 

六  残抄本不是程本

 

残抄本是脂本,不是程本。

这有两点可说。

第一点,“大有大的难处”。

《红楼梦》中有句经常被人引用的名言:“大有大的难处”。但是,这六个字只能在梦本、程本上见到,在其他的脂本上,却一无例外地写作“大有大的艰难去处”,八个字。

这几个字见于第六回。刘姥姥见到凤姐,把家里的困难处境向她诉说。针对刘姥姥的诉苦,凤姐作了回答。凤姐的回答,脂本是:

 

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太太渐上了年纪,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近来接着管些事,都不甚知道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

 

程本则是:

 

      论亲戚之间,原该不待上门来就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中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

一时想不到是有的。况我接着管事,都不大知道这些亲戚们。一则外面看着虽是烈烈轰

轰,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与人也未必信呢。今你既大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儿向我张

口,怎好叫你空手回去。

 

脂本的“二则”,本来很顺理成章,程本却把它错误地改成了“一则”。“大有大的艰难去处”八个字也被减掉了两个字。其实,这个话是和下文刘姥姥的话互为照应的:“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现在一改,反而失去了照应。所以,梦本、程甲本的这个改动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残抄本正作“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这显示出它和程本的重要区别。

第二点,人名。

人名的相同和不同,可以说是判断版本归属的标准之一。

例一:第5回,宝玉到秦可卿卧室里去睡觉——

 

      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婿(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环为伴。

 

“婿(媚)人”,脂本全作“媚人”;只有梦本和程甲本作“秋纹”。

例二:第8回,秦钟的父亲——

 

秦业(残抄本,脂本)

秦邦叶(程甲本)

秦邦业(程乙本)

 

    例三,第9回,在学堂里与贾菌同座的,脂本说是“贾兰”,梦本、程甲本作“贾蓝”。残抄本与脂本相同。

    从以上所举的例子,可以不难看出,残抄本不是程本,而是脂本。

 

七  残抄本接近哪个脂本?

 

《红楼梦》脂本,世上现在保存着多少种呢?

一共有11种,加上这部残抄本,共计12种。

在这12种脂本中,它们的文字不可能完全相同。在文字上,或在情节上,它们都普遍地存在着或多或少的、或大或小的差异。残抄本和别的脂本比较起来,这10回的文字究竟接近于哪个脂本,或哪几个脂本,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问题,也是一个很有兴趣的问题。

研究这个问题,显然可以帮助我们去进一步研究曹雪芹这位伟大作家的创作过程和《红楼梦》这部伟大作品的传播过程。

当我们对残抄本和其他脂本的文字作仔细的比较的时候,我们首先要注意的是,它的文字和哪一个脂本接近;其次,还要扩大注意的范围,再调查它和哪几个脂本接近;这样,我们方能对残抄本在《红楼梦》版本的归属中的位置,在《红楼梦》传播中的地位,有初步的了解,有比较清晰的了解。

残抄本既然是脂本,那么,它接近于哪个或哪几个脂本呢?

关于这个问题,我在前面已经从回目的角度做过判断了。现在,再从正文的角度做一个判断。

经过研究,我发现,残抄本的文字单独和杨本相同的例子很多,单独和彼本相同的例子也不少。此外,它有许多仅仅和杨本、彼本二本相同的例子,也有许多仅仅和杨本、彼本、己卯本三本相同的例子。

首先,介绍残抄本单独和杨本相同的例子。

例一:第5回的开端。

残抄本第5回的开端是:

 

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国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等亲孙女到且靠后。

 

这和杨本完全相同。而其他的脂本则不同,它们在这之前有下列的文字: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如今……

 

例二:第1回,神瑛侍者居住的地方。

残抄本叫“赤霞宫”。这和杨本相同。其他的脂本都写作“赤瑕宫”。

其次,介绍残抄本单独和彼本相同的例子。

例一:迎春的母亲。

关于迎春母亲的问题,我在以前的一次演讲中曾经讲过。现在再讲一遍。

第2回,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迎春时,怎么说的,各个脂本都不一样,如下:

 

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甲戌本

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庚辰本

二小姐乃赦老爷前妻所出,名迎春。——蒙本、舒本

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名迎春。——己卯本、杨本

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妻所生,名迎春。——彼本

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妾所生,名迎春。——戚本

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生,名迎春。——梦本

 

那么,残抄本呢?它和别的本子都不同,而惟独和彼本相同。

例二:薛蟠。

第4回,薛蟠来到贾府后——

 

谁知自在此间住了不上一月的日期,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般,凡是那些纨裤气息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一倍。

 

以上是残抄本的文字。其中“一倍”二字,彼本同,杨本作“一半”,其他的脂本作“十倍”。

再次,介绍残抄本仅仅和杨本、彼本相同的例子。 

例一:第4回的回前诗。

 

损(捐)躯报君恩,未报躯犹在。眼底物多情,君恩或可待。

 

这个回前诗,仅仅见于残抄本和杨本、彼本,其他的脂本都没有。

(“报君恩”,杨本作“报国恩”;“躯犹在”,杨本作“身犹在”,彼本作“身犹存”,“存”彼本又旁改为“在”;“或”,彼本误作“成”。)

例二:第1回甄士隐对贾雨村所说的话:

 

      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寞之感……

 

“寂寞”二字,和杨本、彼本相同,其他脂本作“寂寥”。

最后,再介绍残抄本仅仅和杨本、彼本、己卯本相同的例子。

例一:第3回荣国府正门之上的匾额。

 

扁(匾)上大书“敕建宁国府”五个大字。

 

“建”,杨本、彼本、己卯本同,其他脂本作“造”。

例二:第1回黛玉眼中的宝玉的打扮:


外罩起花倭缎排穗褂
下面半露松花绿撒花绫裤腿

 

以上引文,引自残抄本。它和杨本 彼本 己卯本相同。

但在其他脂本中,却和这不同:


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

 

前面一句多出了“石青”和“八团”四个字。后面一句又缺少了一个“绿”字。

因此,严格地说,准确地说,在脂本系统当中,和残抄本最接近的是杨本、彼本、己卯本

有两点需要说明。需要说明的第一点是: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结论。这个结论的依据,主要是第1回至第5回的正文,是在这个基础上立论的。需要说明的第二点是:其他几回的正文,也就是第6回至第10回的正文,还不能够为这个结论提供有力的支持。

在残抄本的其他几回的正文当中,我们一时还寻找不出像第1回至第5回的正文那样明显的、有说服力的、众多的例证,来看清楚和判断明白残抄本和其他几个脂本之间的血缘关系。

用文字的同或不同来判断版本的归属,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相当费力的工程,这有待于我们继续做出艰苦的努力。

 

总而言之,残抄本是一个有版本价值的脂本,是一个有研究价值的脂本,是一个值得重视的脂本。

 

主持人:大学者讲大学问,刘先生以深湛的考据功力,分七个部分,介绍了“藏本”这部新发现的《红楼梦》残抄本的来龙去脉,使我们对它的发现、收藏及版本的状况,有了清晰的认识。按照刘先生讲的思路,我们梳理一下,看是否有这样几层意涵:1,这是一部仅有10回的残抄本。2,这部残抄本的收藏者“”是生于光绪23年的刘文介。3,它的抄写年代,大约在嘉庆年间,甚至有可能在乾隆末年。4,它的版本不是程本,而是脂本,并与现存的11个脂本中的杨本最为接近。5,它的文字出自曹雪芹的修改稿。最后一如刘先生所说,这是一个有版本价值、研究价值,并值得重视的脂本的残抄本。

不知刘先生是否做过这样一个好玩而可怕的想象,即曹雪芹“增删五次”之后《红楼梦》全书的改定稿,经准确无误地传抄后,一直由一个书香的收藏世家世代珍藏,200年来,静观“红学”纷争风起水涌,藏而不露,直到“红学”走火入魔得令其实难忍受,便将真本大白于天下。不过,正如曹雪芹所言,“假做真时真亦假”,即便真有那么一天,那些“红魔”同样会将真本斥为另类的魔道。看来,注定是要有太多的“红谜”终难破解。好在有刘先生这样的大学者,寻着他学术研究的脚迹,或可获得一份明晰,可以像吃了“定风丹”的孙悟空,再不会被邪门的“不正之风”,吹得不知了去向。

像考古发掘一样,新的学术发现无疑会带来新的研究,但从刘先生所讲,我们也能感到学术考据还是有一定的冒险性,特别是在兴奋的心绪下很容易忽略掉一些关键的细节,连刘先生也没例外。但刘先生又以他锲而不舍的求索精神,及时否定了自己的结论。这样的学术态度是值得我们敬佩的。

从刘先生讲到的“眉藏本”的情形我又想到,今天的我们,做事情,可不能像那个抄写者一样,为了赚钱,对抄写工作一点也不敬业,结果给后人造成了大麻烦。如果我们做事情总是利欲熏心,一切向钱看,给后代留下的同样会是大麻烦。

最后,让我们为刘世德先生精彩的纯学术演讲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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