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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傅光明
主讲人：徐江
傅光明：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来到文学馆。我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水浒传》是一部男人书，描写的是封建男权视角下的男人的世界，里边的女性人物非常少，不要说像潘金莲、潘巧云这样被当成反面人物来写的，几乎都被简单地写成了具有蛇蝎心肠的淫荡妇人。即便是正面人物，像扈三娘、孙二娘等也是无足轻重的配角。今天我为大家请来了北京语言文化大学的徐江博士，请他为我们评析《水浒传》中的女性人物，大家欢迎。
徐江：大家好，今天我要谈的题目就是《水浒传》中的女性形象。大家知道《水浒传》不是一部以描写女性形象见长的小说，实际上非但水浒，明代四大奇书，三部写人间世，一部写神魔世界，写神魔世界的《西游记》就无论了，写人间世的《三国》、《水浒传》、《金瓶梅》的三部书是这样一个基本情况，《三国》那是写军国大事，它写汉末群雄割据，到三国鼎立，到最后归于西晋统一，这一百年左右的历史故事。那当然是写帝王将相了，写大智、奇谋、征战、外交……都是军国大事，纵横捭阖。《三国》这部书是以天下形势为宏观的视角，从一个大视野，写的是大场面，大事件，自然不可能以女性为主要的描绘对象。虽然如此，《三国》里边还是有几位女性形象。比如说，汉的何太后，曹魏的卞皇后，就是曹操夫人，文帝的甄皇后，就是后来成为洛神的那一位。还有刘备方面的，甘夫人，糜夫人，孙夫人。孙权方面，孙权的母亲。此外还有一些人物，像徐庶之母，还有一个可能大家不太熟悉，但书里边还是有几笔描写的比较精彩，就是在曹魏后期高贵乡公被弑的时候大臣王经之母，王经是清除司马家族的主要谋臣，事败之后全家抄斩，临刑之时，王母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这是一个忠烈形象。还有一个就是貂禅。总体上来讲，《三国》中的女性人物，实际上也都是些政治人物，她们的行为还是和军国大事有关的。
至于《金瓶梅》，它倒是写了女性人物的群体，但是无可讳言，《金瓶梅》里面的女性人物形象绝大多数是反面形象，偷情卖俏，它写尽了世间百态，实际上把晚明市民社会的种种污浊的一面展现给读者看。
言归正传，我们今天谈的是《水浒传》。《水浒传》里边的女性形象，刚才傅先生已经作了一个简单的介绍。《水浒传》里边我们首先要谈的当然是一百零八将，大家知道，一百零八将里有三位女性形象。说到形象，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有位大学问家，叫金圣叹。他评《水浒传》，他称《水浒传》是《第五才子书》，他在读《第五才子书法》这篇文章里说，《水浒传》写得好，好在什么地方呢？他写一百八人写出了一百八性格，要是别的书，那只是一个性格，就是只写两个人，也是一个性格。这句话一向被引用为《水浒传》塑造人物形象非常成功的一个评语。但事实上恐怕是言过其实的。
《水浒传》的作者现在一般认为是施耐庵和罗贯中了，这个问题是另当别论的问题。比如《水浒传》究竟成书于何时，《水浒传》的作者是不是施耐庵，施耐庵是不是真有其人，施耐庵和罗贯中是不是师生关系，罗贯中是不是续写，以及这个罗贯中是不是就是元末明初的那一位，见诸于《续录鬼簿》里面提到的那一位罗贯中。因为《录鬼簿续编》的作者贾仲明曾说他跟罗贯中是忘年交，在元末的时候见过一面，别后六十多年不知道他的下落。在他的《录鬼簿续编》里边著录了罗贯中的一些著作，就是他的一些杂剧著作。但是很有意思的是，现在通行的、署名罗贯中的小说，跟这些杂剧创作没有关系，比如说《水浒传》，比如说《三国》，这两个现在都把著作权归于罗贯中，在《水浒传》里至少有罗贯中的一份，可是贾仲明和罗贯中是忘年交，在元末的时候，罗贯中大概是四十许人，当时贾仲明二十多岁，相交很熟的，所以贾仲明所记载的罗贯中的杂剧作品应该可信的。可是很可惜，贾仲明记载的罗贯中的杂剧作品跟三国故事、水浒故事毫无关系，所以这就有一个问题，罗贯中实有其人，但是这个元末明初的罗贯中是不是就是写了《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罗贯中？恐怕是个问题。因为中国古代不像现在有著作权，有稿费，特别是古代小说，尤其是白话小说。因为白话小说脱胎于勾栏瓦舍里的说话，那是下层人喜欢去的地方，算是下里巴人吧，所以士大夫是不屑与之为伍的。有一些士大夫，知识分子，可能他们自己操笔写了这样的白话长篇小说，或者是整理了长篇小说，不肯署名，就托名，或者是假托古人，或者是干脆生造。比如说。《金瓶梅》署名兰陵笑笑生，到底是谁，现在有几十个说法。实际上我想这将成为中国文化史上的千古疑案，永远说不清。因为从现在来说，你再从哪个地方能找到“出土”文献，或者说是传世文献能够证实这一位作者就是什么人，恐怕这种可能性随着离古愈远呢越来越小。
我们现在讲《水浒传》。《水浒传》是写什么的？过去一般说《水浒传》是描写农民起义英雄的故事，是不是农民起义，现在也是有一些看法，因为从它的组织构成、从他们的形式来看，恐怕也是有商榷的地方。这个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但是我们可以说，《水浒传》是描写江湖好汉、绿林英雄的这样一个小说，就是啸聚山林、打家劫舍、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势力强大以后，对抗朝廷，最后招安，为朝廷出力，博得一个封妻荫子，取得正果，这样一部小说。实际上这描写了一个江湖世界，一个强人世界，自然在这里，女性不大可能，事实上也不会成为这部小说的主要描绘对象，也就是说，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水浒传》里，女性形象是非常单薄的。但是人世间既然有男有女，你写一部小说，那就不可能不描写到女人，《水浒传》一百零八个好汉里面还有三位女将。我们现在作一个大致的分析，《水浒传》里的女性形象大致有以下这么几类。
第一类自然是上符天罡地煞之数的梁山的三位女英雄。第二类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是四个淫妇，二潘，一个潘金莲，一个潘巧云，还有一个实际上故事在前的，就是宋江的阎婆惜，还有最后一个卢俊义贾氏夫人。当然在《水浒传》描写中，她们各自的份量，也就是作为一个艺术形象是不同的。第三类，《水浒传》里描写了一个贞节娘子，这一位我想大家都知道，林娘子。林娘子笔墨不多，但是给大家印象很深，我想给大家印象深的原因，恐怕不完全是因为《水浒传》这一部小说，而是还因为现在尚在舞台搬演的《野猪林》这一部京剧。在《水浒传》中林娘子姓张，是因为在林冲发配离开东京之前要写休书，所以引出了他的岳父，林冲的同事、前辈——张教头，当然她就姓张了。现在有些书上讲，《水浒传》中林娘子叫张贞娘。其实《水浒传》本书里并没有提到，最早给林娘子名子的，是明代的剧作家李开先的《宝剑记》，把林娘子起这个名字叫张贞娘。我想就是因为林娘子贞操自守，所以就叫张贞娘。现在我们尚在舞台搬演的各种剧目里边涉及到林冲夫妻故事的，自然就叫张贞娘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但实际上在《水浒传》本书中是没有提到的。此我还有一些人物形象，比如说有两个老太婆，一个是面目不太清楚的，阎婆惜的母亲阎婆；一个是面目可憎，就是当时语叫马泊六，现在我们叫做，这个词不大雅，叫拉皮条，王婆。王婆的形象在书中笔墨多，下边我们分析潘金莲的时候会提到，所以这里提一下。再下边还要提到一个，在前七十回里边没有出现，但是在后三十回，我在这里用的是一百回的版本来谈的。因为现在《水浒传》一般的版本是有三种，实际上在改革开放之前，或者说在更早一点文化大革命以前，通行本是七十一回本，或者说是七十回本到梁山泊英雄台排座次结束。金圣叹的删改本，在十七年的时候通行。到1975年评《水浒》，这个版本就不好用了，因为毛泽东主席提到了，宋江招安，投降主义，打方腊，七十回本不好使，就翻出一百二十回本来，翻出一百回本。现在一般都认为，一百二十回里边的征田虎，征王庆这二十回是后人所为的，里边的艺术比较粗糙，但是征方腊这个应该说是《水浒传》原书里的。所以我在这里采用的的一百回本的说法。今天的讲课不是来考订版本的，只是做一个交代
在后三十回里边，有一位女士，大名鼎鼎的李师师。李师师的形象在《水浒传》的后三十回里边，颇有重要性。作者也花费了一些笔墨，我们现在拍的《水浒传》连续剧里边也给予了比较充分的表现。所以，以前不大熟悉的李师师，现在大家对《水浒传》的印象里是一个比较显眼的人物了。
下面还有一些人，面目都不清了，书中都作为一些道具，几笔带过。一类是那些被欺凌的女子。刚开始就有一金翠莲，后面很多了，比如说，宋江、戴宗、张顺、李逵，在江州初会，李逵跟张顺在岸上打了一架，在水中打了一架，最后大家说明白了不打不相识，都是英雄相惜。所以宋江带大家到浔阳江边，琵琶亭上一块喝酒，正到高兴的时候，上来了两个妇女卖唱，这跟鲁达在渭州见到金翠莲情况大致相似。但是表现有所不同，那个女孩子开口刚一唱，李逵心中焦燥，他倒没打人家，就朝人家额头上一点，那女子就倒在地上了，昏迷不醒。李逵是何等的神力啊，他也那么的粗鲁。当然宋江作好作歹，最后是宋江送钱，仗义疏财，平息了此事。书中只交代了这个女孩子是东京人氏，流落江州，已经是这样一种情况，是在社会上受欺凌的一个底层女子。遇到好汉，遭此小小劫难，这件事又过去一个。还有像跟武松有一点关系的，张都监为了要赚武松，假意要将他的一个心腹养娘玉兰送给武松，最后玉兰做了死鬼，武松在鸳鸯楼连杀十五人，大发神威，玉兰没两句话就被武松杀死。这样的人物还有，在这里不一一例举。
还有些小人物在小说中份量更轻，可以说是陪死者吧。比如说潘巧云之死，在翠屏山上，当时一起被杀死的还有基本上没有什么罪过的、潘巧云的丫鬟迎儿。其他的包括李逵的母亲，老太太什么话也没说，从老家往梁山背了一路，最后被老虎吃掉。这里谈不上形象，实际上是故事的一个道具。像徐宁，开始的时候，书中有交代，徐宁和夫人说了几句话就没事儿了，后来徐宁上山知道汤隆已经将徐夫人骗到山上去，徐宁于是死心塌地为梁山效力，寥寥几笔带过去这样一类人物。
还有一个大家不大注意的，神仙，九天玄女，既然神嘛，只有神性没有人性，也无所谓女性形象了，此处不谈。
我们做一个大致介绍之后，先来看一看梁山上三位女英雄的形象。我想大家对梁山上三位女英雄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扈三娘。因为扈三娘漂亮，美貌，英武，武艺好生了得。但是我要说，虽然在《水浒传》中，梁山三位女英雄里边的描写，给扈三娘的笔墨最多，出场次数也最多，表现也最英雄，功劳也最大，却是一个非常不成功的文学形象。我们从艺术上来讲，扈三娘是一个非常不成功的人物。为什么要这样说？且听我来做一些分解。
扈三娘其实作者是给了她充分的重视。四十八回里边出场，回目上就写“一丈青单捉王矮虎，宋公明两打祝家庄。”这是把她作为一个重要人物来看，回目里就标出来了。倒述上去，第四十七回，宋江一打祝家庄失败，其实梁山军队跟祝家庄军队在一打祝家庄的时候两军并没有交锋，梁山军一打祝家庄，结果陷入了祝家庄的疑兵阵，盘陀路路上走不出去，而折了两个好汉，一个杨林，还有一位骁将镇三山黄信，落入陷坑被祝家庄人给抓走了。幸亏得到石秀的指点，石秀也是先潜伏到祝家庄里面，认识了一位在祝家庄居住的外姓人钟离老人。因为祝家庄基本上都姓祝，大概外姓人在祝家庄地位低、倍受欺凌，而且钟离老人秉性善良、救助了石秀，同时也告诉了石秀祝家庄在防务方面种种工事里的秘密，总算识别了祝家庄的盘陀路机关，又加上花荣的神箭，一箭射灭了祝家庄的照明灯，那个红灯实际上是一个信号灯，总算逃出来。虽然损折了一些人马，可是没有伤元气。
等到二打祝家庄的时候，宋公明带领大队人马，第一阵就遇到了扈三娘。扈三娘在出场以前，小说中已经做了很多铺垫，先是有开始杨雄、石秀、时迁他们在祝家庄盗鸡惹祸的时候，这时他们还没有加入梁山，杜兴、李应在这里已经做一个介绍，祝家庄是三庄联盟，祝家庄居中，东边扈家庄，西边李家庄，互保。关于这样一个村寨互保，或村寨自保的问题是宋元时代一个历史现象，这个问题跟今天的主题稍微远一点，这里不做展开来谈。因为杜兴当年流落江湖得到杨雄的资助，和杨雄有交情。时迁被祝家庄的人捉走，他们就想去走李应的门子，求情没有结果，所以上梁山引出梁山军和祝家庄军的战斗。在杜兴的口中就给予介绍，扈家庄主有个儿子叫飞天虎扈成，这是一般性交代；又特地交代，唯有一个女儿最英雄，名唤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马上武艺了得。这番话第一次是跟杨雄、石秀讲，后来当宋公明带领大军来征讨扈家庄的时候又亲自向宋江介绍，还特别说了这个扈家庄，别的不打紧，她哥哥武艺一般，只有一个女将唤作一丈青扈三娘使两口日月双刀，好生了得。这是两次介绍。此外，钟离老人给石秀介绍祝家庄备细的时候也提到了西村唤作扈家庄，有个女儿唤作扈三娘，绰号一丈青，十分了得。扈三娘还没有出场，铺垫已经十足，等到出场的时候，有诗为证，作者也是不惜笔墨的，写得非常漂亮：“雾鬓云鬟娇女将，凤头鞋宝镫斜踏。黄金坚甲衬红纱，狮蛮带柳腰端跨。双刀把雄兵乱砍，玉纤手将猛将生拿。天然美貌海棠花，一丈青当先出马。”
描写她的英雄，一战而擒王矮虎，再战欧鹏、马麟，连战三将，出手便取胜擒了王矮虎，然后再战欧鹏、马麟，两个人没得便宜。书中还专门写到，扈三娘和马麟交战，两个人都使双刀，马上相迎，用了八个字来形容，叫做“风飘玉屑，雪撒琼花。”宋江当时就在阵外看，说是宋江看得眼也花了，就是侧面描写、渲染，写扈三娘如何了得，连战三将。然后写混战的时候，又去追杀宋江，差一点得手。宋江差一点死在她的刀下，或者有可能被她活捉走。扈三娘是一个高手是后面提到的。她能撒出来一个红绵绳索，在几丈远的地方就把对方拉下马来。幸得李逵赤膊上阵两个板斧把这个冲破了，最后当然是扈三娘在这一战里面被梁山活捉。因为扈三娘跟梁山的二流将领作战时显尽了威风，等到遇到了豹子头林冲，实际上这里也写林冲英雄，林冲大显神威，交战不二合，像刚才扈三娘捉王矮虎一样，前面写扈三娘轻舒粉臂把王矮虎拎下马来，这边写林冲轻舒猿臂把扈三娘擒到手中。这是扈三娘出场，女英雄最后遭擒。
当然，宋江把她送到梁山上去，交给他的父亲宋太公看管。当时书中还描写到，众头领都以为，宋江这一次要亲自要这个女人，所以大家都对扈三娘特别地看待。后来宋江回到梁山以后把她变为义妹，然后做主嫁给了王矮虎，这是后话。扈三娘上山以后的功劳也很大，上山不久，第五十五回，高太尉大兴三路兵，呼延灼摆布连环马，这是扈三娘上梁山的初战。可是就在这一战里面，扈三娘已经和梁山的第一流英雄并列。宋江的排列：五阵人马。第一阵，霹雳火秦明；第二阵，豹子头林冲；第三阵，小李广花荣；第四阵，一丈青扈三娘；第五阵，病尉迟孙立。我们来看看这样一个阵容，这四位男将都是梁山上的一等一的好手，扈三娘也可以跟他们并驾齐驱。再看战果，虽然秦明跟韩滔作战，对方三位将军呼延灼、韩滔还有彭玘，这三个人当时是朝廷的征讨大将，后来当然也是一百零八将的人物。韩滔打不过秦明，但秦明也没有怎么样他。呼延灼跟林冲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小李广花荣出来，虽然神箭，这一次也没有得功，只有扈三娘一出手就把对面的第三号人物彭玘活捉过来。第一阵就立了功，而且书里面专门对彭玘的出场还有一番渲染，“人称天目将，彭玘最高强。”结果也就在不到百字之后，彭玘被扈三娘一个女流活捉过来。
这是扈三娘上山第一功。后来像第六十三回宋江兵打北京城，关胜议取梁山泊，先是扈三娘迎战北京兵马。这个北京先做个介绍，北宋的北京不是现在的北京。因为北宋的边境北只到白沟，这个地名直到现在还用，就是现在河北南部。在《水浒传》里面，有很多地名也有问题，比如杨雄是在蓟州做刽子手，这恐怕是有问题的。因为那时候杨雄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是大宋的臣民了。当时的北京叫大名府，北宋是四京制，东京开封是首都，三个陪都，西京洛阳，北京大名府，南京是什么地方呢，书里也有，叫南京建康府。这就暴露出来我刚才前面说到的，如果说施耐庵、罗贯中是元末明初人，他就不可能说出南京建康府这样的话来，因为今天南京这个地方之所以叫南京那是永乐之后的事，以前不叫南京，叫金陵，叫建康、建业。在朱元璋时代叫京师、应天府，元朝的时候集庆路，所以这里面就暴露出来刚才我想讲一个破绽，施、罗二公是不是元末明初人是大有疑问的。当然也有问题，中国的古书不断有人刻，不断有人改，所以也不好凭此来否决他的著作权。
这里扈三娘作为一个主要将领，迎战北京大名府两大将之一的李天王李成，这里描写她：有天然标格，玉手纤纤，双持宝刀英雄玉手纤纤，双持宝刃，恁英雄千赫。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这写尽了扈三娘的英勇美貌。当然小说中也不忘再调侃一句，她虽然英勇美貌，左有顾大嫂，右有孙二娘，是一个强烈的反衬，还有一千余军马。叫做七长八短汉，三山五岳人，结果李成一看就有点瞧不起，这等军人，作什么用处。当然这一仗李成大败。在攻打北京大名府的时候，宋朝廷又调关胜来，关胜手下有两将，其中的一将郝思文也在一百八将之数。在小说里面的第六十四回，扈三娘就如同当年擒拿彭玘一样，如法炮制，故技重施，撒出她的红绵套索，一个回合就把关胜的副将郝思文擒拿活捉。
现在我们来看，统计一下，整个水浒英雄他们的功劳。我说扈三娘功劳显著。因为在梁山英雄里边，阵前交战，当场活捉敌将，数字最大的就是扈三娘。扈三娘连她捉了一个未来的丈夫算上去，三将。三将都是108将之数。林冲那么英雄了得，也就捉了一将，即扈三娘。当然，小说中活捉的人很多，大都能活捉是在一百零八数之内的，后来投诚，加入梁山起义之内的像呼延灼，关胜，索超，董平，张清啊，这都是集体功劳，设了计的。就阵前交手，当场活捉敌将，扈三娘功劳过在焉。
但是这样的赫赫战功，扈三娘得到的待遇却不高。不公平！为什么呢？排座次的时候她居地煞第23位，整体排名59位，她那个不中用的丈夫，因为是男人，是她丈夫，在她前边，第58位。她阵前活捉的两位将军，郝思文，活捉的晚，第41位，在她前面16位。倒是早上山的彭玘，第43位，也高她14位。所以她的待遇不公平。为什么这样写？这也很难说。当然扈三娘进不去三十六天罡，有一个原因。三十六天罡这里边，基本上有历史的影子。《大宋宣和遗事》里边就把这36个人的名字大致写出来了，后来梁山的前36位好汉，只有个别人的名字有调整，其他人本来就有，没法改。扈三娘能不能在地煞里边往前走一走呢？是作者排名的时候没有太多的考究吗？看起来也不是。古代学者也好，现代学者也好，都做了很多研究，认为排名大有深意。我们只能说是梁山对扈三娘不公平，换句话说是作者对扈三娘不公平。
我们先看到了扈三娘的赫赫战功。但是作为一个文学形象，我们能看到什么呢？我们知道在梁山三位女英雄里边她最美丽，武艺最高强。但作为一个文学人物的形象，性格，刚才讲到金圣叹讲《水浒传》好在什么地方，就是写一百八人有一百八种性格。当然我说他是言过其辞。扈三娘就没有性格，是个哑美人。上梁山之前跟上梁山之后只说过一句话，还没出声。我这是讲一百回，一百二十回还说过一句话，那是另外一回事，可一句话也不超过十个字。
只说过一句话没出声是什么呢？就是跟王英对阵的时候，王英一看她漂亮，在马上就有点下作，有点魂不守舍。所以扈三娘在这里抓他非常容易，他已经没有斗志了。她就说“这厮无理”四个字，没说出声。从此以后，扈三娘一句话没说。
扈三娘很不幸，她们家已经加盟梁山，背叛了三庄联盟，结果祝家庄被破的时候，扈成来贺喜，却碰上李逵不分青红皂白，抡斧砍去，结果只跑了个扈成，因为扈成还有点武艺。父母亲族全家杀光，扈三娘一点表现都没有。她在梁山山寨上没有表现，以宋江义妹的身份，可以说是下嫁王英。因为从人品上，从形象上，从武艺上，王英跟她都不匹配。这也是作者故作狡猾之处。女人一丈青，高个儿，漂亮。男人王矮虎，全名叫矮脚虎。个儿低，主要是脚短，最丑。宋元人说的脚就是腿，如今现在中国南方人说脚字的意思还是腿，这个人长脚，那个短脚。
扈三娘的结局，我在这里做一个交代。尤其电视连续剧播了以后，大家都知道，扈三娘最终死于江南。在征方腊这一战里边，梁山好汉一共折了59位，战死59位。但是别人的战死都是正常的交战：当阵阵亡、中伏兵遇难、重伤不治而死，或者是被俘而杀。只有扈三娘夫妻死得莫名其妙。为什么呢？她遇到了一个做妖法的，郑魔君。王英跟郑魔君作战，郑魔君使出妖法。王英一看云中有一个金甲神人，大惊失色，一不小心就被对方一刀砍于马下。扈三娘一看，要给丈夫报仇，拍马冲上前去，被郑魔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镀金铜砖，砸在面门上，倒下马死去。现在可以说死得不值。
为什么作者对59位好汉里边，57位都是正常的战争死亡，而就他夫妻两个人是这样一种结局呢？莫名其妙。所以我刚才讲，不管《水浒传》写扈三娘英雄了得，用了如何重笔浓彩，但作为人物形象，作为艺术形象，是单薄的，没有性格可言，只是一个概念，一个符号。这个符号是什么？能征惯战，美貌佳人。所以，连她的死都写得如此潦草，从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出作者对女性的一种态度。
另外两位，简单谈一下。孙二娘，孙二娘是黑店老板娘，孟州道十字坡开人肉包子铺的，绰号母夜叉。她的形象什么样？在武松眼中，“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擦一脸胭脂铅粉，敞开胸脯，露出桃红纱主腰，上面一色金钮”。这是她的衣着。她的身体，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身材粗蠢，手脚粗大有力。母夜叉是这么一个形象。而且，母夜叉跟她丈夫之间的关系是倒过来的。丈夫武艺没她高强，这个店不是姓张，而姓孙。为什么呢？孙二娘开的这个卖人肉包子的黑店是祖传的，她父亲叫山夜叉孙元，是江湖上的前辈绿林中是有名的。所以我们就看到在菜园子张青跟孙二娘这样的关系里边，是以孙为主，以张为副。从见识上来讲，也是孙高于张。
但是这个形象，她的作为，我们大概很难接受。因为开黑店取客商性命，卖人肉包子，武松两次看到。第一次是武松假装中了蒙汗药，抬到一个作坊里边去。小说里描写墙上挂了几张人皮，梁上吊了几条人腿，这是武松的眼中。后来武松在鸳鸯楼大报仇，连杀张都监家一十五口人，从孟州逃出，结果又落入了孙二娘十字坡黑店里边的几个用现代话来讲是采买、不是在本店的，跑出去专门采买的四个伙计。一看这厮胖大，可以做好几天的肉馅。因为武松太累了，当时是昏睡在树林中。结果武松差点死掉，醒过来一看还是这个地方，几张人皮几条人腿。都做的什么事情？这样也算好汉吗？是农民起义吗？任何一个朝代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恐怕都是要法律追究的。所以，关于是否农民起义，我想，梁山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即使不讲人员的来源，他们最终都代表了什么，也是一个很大的话题。
当武松最终在大闹孟州道之后，孙二娘、张青劝武松到附近一个二龙山去落草，要投奔鲁智深、杨志。这里边就看出了孙二娘的见识。孙二娘讲出来，她当年曾经用蒙汗药麻翻了一个头陀和尚，这个头陀身材高大，大概也是一个江湖上的英豪人物。而且他们还交代，他们怎么认识鲁智深的呢？也是用蒙汗药麻翻鲁智深，看鲁智深一身好肉，可以做好几天肉馅。幸亏张青过来。孙二娘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张青回来一看把他救醒，这才认识了鲁智深。可是在江湖黑道上的孙二娘比张青高明，张青劝武松，你脸上有金印，逃命有问题，贴两个膏药就行了，遮住金印。孙二娘当时就说，这可不行，现在做公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脸上贴两个膏药，那不明摆着遮住金文吗。她就想起来当年头陀头陀的衣服、戒刀、108颗人顶骨念珠都还在。挂的珠子是人顶骨，它不是骷髅，人脑袋顶上的一块骨头，打磨的珠子。还有度牒，度牒就相当于身份证，证明这个和尚是真的，某某寺院的因为头陀是散披头发的，正好可以遮住金印，孙二娘就用这些东西把武松改扮成一个头陀。从此以后，武松就用了这一套新的身份。武松也从打虎武松、都头武松变成行者武松了。这是孙二娘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娴熟于江湖黑道的女人。
再说顾大嫂。顾大嫂本来不是江湖上的人。不像孙二娘，出来就是黑道上的人物，而且是祖传的黑道。顾大嫂本来应该说是个地方豪强，她丈夫的哥哥、大伯子是登州府里面的统制，地方最高武官，她和丈夫俩人开店，开店是设赌局，以此挣钱，同时也结交天下好汉。虽然不在江湖浪迹，用现在的话来说也差不多是一个城市里面的黑社会的头面人物吧。小说中给她的描写虽然着墨远远少于扈三娘，但是却有一段表现她性格的描写。书里面我们看到她救解珍解宝二人，这两个人是她的表弟，同时她的丈夫又是解珍解宝俩人的表哥，这里面比较复杂的关系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解珍解宝这两个猎户，他们两个人也是在三十六天罡之数的。他舅舅家的孩子就是孙立孙新，他们姑姑家的孩子就是顾大嫂。所以顾大嫂是他姑姑面上的，就是五人三方以解珍解宝兄弟为中心这样一个姑舅关系。
所以这三家是姻亲，也是血亲，她为了救她的这两个表弟不惜毁家纾难，甚至不惜威胁大伯子孙立，这是很能表现其性格的一笔。本来她日子过得挺好，但是她毁家纾难，大闹登州，大劫狱，救出了她的两位表弟，然后就也造成了她后来上梁山。这里面当然有很多关系，比如孙立就提到要到梁山去，因为当时梁山军正在打祝家庄，他想到他跟祝家庄里的教头栾廷玉是同门师兄弟，以此关系他进了祝家庄，完成了中国式的木马计，从内部里应外合破了祝家庄。孙立孙新当然就把顾大嫂、二解兄弟还有他们的一些江湖好汉朋友带进了祝家庄里边。等到破庄之时，顾大嫂干了个什么事儿呢？拿了两把刀，直奔入房里，把祝家庄里所有的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这样的一个人物，我们讲作为英雄好汉，她是很重亲情，血浓于水，抛弃本来登州城里面过着比较富裕、体面的生活，从此落草做了强盗。
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从艺术上来讲，不管是孙二娘也好还是顾大嫂也好，以及其他的很多梁山好汉，在上梁山之前的描写作为文学形象、艺术形象是有血肉、有生气的。上了梁山以后就变成了宋公明手里搬用的道具，做这个事，做那个事。即使是像武松、鲁智深，林冲这样的人都只作为战将来使用。所以再倒过来讲，除了作者有故意调侃之处之外，扈三娘她没有前段的江湖生活，因为扈三娘是扈家庄的千金小姐，所以这就注定了虽然扈三娘英雄了得，又长得漂亮，她在文学形象方面反而不如孙二娘、顾大嫂的形象来的丰满。
这是关于梁山三位女英雄的一个介绍。四个淫妇，按出场的次序说。
第一个是阎婆惜，阎婆惜作为一个淫妇，本来是这样的，她是东京人氏，父母亲和她一家三口在东京活不下去了，到山东投亲，投亲不遇，流落郓城。结果又不幸，父亲染病死亡。经过当地的一个老太太王婆牵线，把阎婆惜说给宋江。不是名媒正娶，是一个外室小妾，不进家门，不举行婚礼，不问生辰八字，就这样作为外室，宋江施舍了一口棺材。她等于是卖身葬父。书中在这里讲了关于英雄好汉跟女性之间矛盾问题，宋江只爱使枪弄棒，结交江湖好汉，在女色上不十分要紧。阎婆惜是东京人氏，是大地方来的，且又生得漂亮，年方十八岁，所以对宋江不满意。结果宋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他的一个同事张三郎，张文远，领到他们家去。这个张三郎长得漂亮，又年轻，结果他们两个就好了。宋江不甚在意，因为不是自己的妻子嘛，不去就是了。因为宋江不在乎这个棺材钱。但阎婆一个劲儿地巴着他去，为什么？宋江有钱；张文远长得好，但他没钱。这里边，中国原来就有个故事，讲东家有钱，西家漂亮，怎么班的问题。去有钱的家吃饭，漂亮的晚上在一起共宿。所以阎婆一个劲地要拉拢宋江。
这里面就出了一个事，阎婆惜，当然红杏出墙，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她只不过是个外室，外室的身份是半妾半妓，宋江也不是很在意。问题就出在她要挟宋江，要一百两黄金，但宋江实际上拿不出来。大家都知道，宋江救晁盖，通风报信，冒了天大的干系通风报信救晁盖，晁盖上了梁山安顿下来之后派刘唐来致谢意，一封书信一百两黄金。宋江只受了一百两黄金中的一条金条，剩下的余数奉还。书信拿下来了。二人别后，在街上遇到了阎婆，阎婆把他拉到了阎婆惜那里，这是宋江买的宅子。去了以后一场不高兴，宋江气闷，走的时候把梁山书信连袋子忘在阎婆惜家里了。赶紧回去，阎婆惜已经看到了通谋梁山叛逆大罪的信，她就拿着这封信问宋江要一百两黄金。宋江说我没有，我只收了一条，当然这一条阎婆惜已经拿走了。宋江还讲，你容我几天把家产变卖，我凑一百两黄金交给你。阎婆惜不干。宋江万般无奈，起了杀心，杀了阎婆惜。阎婆惜的死，说她是淫妇呢，也可以说是，但她死在性命交关之际。宋江为了自保，也是不得已的。这里面谈不上宋江除暴安良，杀尽淫妇啊，都不是，宋江主要是为了自保。这是阎婆惜。
潘金莲大家都很熟悉，但是对潘金莲形象的熟悉，恐怕还不光是《水浒传》给人带来的印象，还有《金瓶梅》的作用在里面。即使是这样，在《水浒传》中的潘金莲，已经描写得比较充分了。大致情况是这样，潘金莲应该说是个有追求的女人，出场交代她是财主张大户家的一个使女，颇有几分颜色，也就是姿色。张大户垂涎，她可能没看上这老头子，经常去找主母告状，对张大户不肯依从从。张大户恼羞成怒，干脆把她嫁给了诨名叫三寸丁谷树皮的丑汉武大郎。又丑又穷，三寸丁谷树皮就是矮子，侏儒。现在我们的京剧舞台上经常看到这样的人物。结果当时那些浮浪子弟们就讲，好一块羊肉倒落在了狗嘴里。大概就是现在所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宋元口语版。结果，武大郎夫妇在清河住不下去了，搬到阳谷县。赶巧，武松景阳冈打虎在阳谷县境内，打虎英雄做了阳谷的都头。都头的职位比现在的公安局长小一点，比警长大一点。
在阳谷县兄弟相见。在此之前，虽然她所嫁非人，从潘金莲的角度上讲，倒也没有生出什么事来。一直到武松进了家门，她看到这么一个兄弟，好生英雄，完全不一样了。武松高大雄壮，打虎英雄。潘金莲生了这个心，想到自己。在里边我们也都看到，电视剧里边表现的还是基本上忠实原著的，问寒嘘暖，操持饮食，还让武松不要住在公家房子里，搬到家里来。嫡亲三口合家居住，奴家亲自来服侍叔叔。在武松面前她说话很客气。当然后来挑逗武松，遭到武松的拒绝。武松虽然拒绝了她，留了一条心，但是还没有多想。因为此时的潘金莲，虽然有挑逗武松的这样一个不轨行为，事实上还没有大的劣迹。只是当武松因公事出差东京，离开了之后，被隔壁开茶馆的王婆教唆坏了。王婆贪贿说风情，从中牵线，引出来西门庆跟潘金莲这一段苟合之事。这是淫荡，但还没有到要杀武大郎的这个份上。
这里边又引出一个事情来。有一个小伙子叫郓哥，姓乔，乔郓哥，卖果品的。平时西门庆经常去买他的东西，等于是照顾他生意。这段时间，西门庆姘上了潘金莲，不大出来了。郓哥没生计，到处找，他知道西门庆在王婆那儿。结果王婆不让他进，两人吵起来。郓哥找到了武大郎把这事都说出来，然后这两个人，一个小孩子十五六岁，一个小矮子，两个人去捉奸，最后被西门庆一脚踢伤。书中还专门有交代，好像是潘金莲对丈夫不满意，使她的歹毒心肠暴露出来。当时武大郎敲门，西门庆着急的不得了，是跳窗户还是钻床，正在考虑呢。潘金莲说了句话，你平时卖弄，喜欢使枪弄棒，这一会儿怎么似一个纸虎一般。用纸老虎来形容他外强中干，这样一激将，西门庆开门一脚踢在武大心窝上，然后自己夺门而逃。武大郎就养病了，养病期间，王婆又出了最坏的主意。一不做，二不休，毒杀武大郎。王婆的主意，实际操作者是潘金莲。所以，潘金莲应该说毒杀亲夫是有可杀之罪的。
我们也可以看到，潘金莲这样一个形象是逐步堕落的过程。最初她还是有追求，还是有一些独立的想法。张大户垂涎她，她本来可以弄一个小妾的名分，她不干，被财主报复嫁了这样一个丑人。心中不满意。又经了外人的挑唆，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中间还描写她有一个追求，看到了武松，遭到了武松的拒绝。在潘金莲那里，应该说是她欲望膨胀，吞没道德。在她那里是没有道德观念的。当然一个使女出身，大概也不识几个字，没有什么见识，可能是生理欲望压倒了高于她的做人良心，本能压倒了理智，走向毁灭。小说中描写武松杀嫂是非常残酷的，劈开胸脯，拽出心肝，极为残忍。但是我们要说，当时武松把杀嫂为兄报仇这样一个事情讲出去，江湖好汉都称赞不已。现在看，这表现当时绿林江湖人的残暴。如果从当时的观念来讲，当时的平民百姓也可以理解接受，为什么呢？毒杀亲夫这个罪名在古代应该受凌迟之刑，凌迟之刑要比挖心肝更痛苦万分。
另外一个潘巧云，潘巧云其实没有可杀之罪，这在金圣叹那里都已经提到了。她只不过是偷了汉子，石秀实际上是以未来事，防患于未然，陷潘巧云于死。石秀有一个自私的目的，因为潘巧云诬陷他。由于潘巧云被石秀撞破，她就在丈夫杨雄面前说石秀调戏她未成。石秀为了洗清这个冤枉，所以他把所有情节弄清，最后跟杨雄两个人在翠屏山一一审清，将那妇人开肠破肚，把腹中的七件事，无非是心肝肠肚啊，挂在树上，然后收拾一下，投奔梁山，写得非常残忍。现代作家施蛰存先生早年写过一篇小说叫《石秀之恋》，就是描写石秀虐待狂，变态的性心理，这样一种重新叙述大概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四个是贾氏。贾氏作为淫妇形象是一个符号，实际上讲不通的，因为那个李固管家长得獐头鼠目，本来是个穷汉，几乎是冻饿死在街头，被卢俊义收留了以后，因为做得好升到了管家。可卢俊义是什么人啊，玉麒麟卢俊义人长得帅，又是北京城里第一富豪，又是武艺了得，天下杆棒第一，就这样一个又有钱又有貌又有身份的丈夫，她怎么会去和李固偷情？小说这样的安排实际上不符合客观的生活逻辑，某种意义来讲，这里面表现出梁山好汉要逼他上梁山，要断他的留恋，比如书里面说到宋江想让秦明入伙的时候，就曾经使过一个毒计。秦明落入了宋江的手中，当时还不在梁山，在清风寨花荣那个地方，派人把秦明的衣装穿上，骑着秦明的马。秦明当时是青州城的统制，武官。带领一伙人跑到青州城外，把靠近青州城的几个村子一把火烧光，男妇数百口杀光，造成一个大血案。等到秦明拒绝入伙，虽然被俘，单枪匹马回青州的时候，青州知府在城上不让他进去。说你昨天晚上还来到这里烧杀，今天还想来赚开城门。秦明正想解说的时候，城头上就已经把秦明妻子的首级吊出来。秦明气破胸脯，想攻打呢，一个人单枪匹马。上面乱箭射下来，不得已，只好去投奔宋江。宋江是绝后计，所谓借刀杀人嘛。所以，讲宋江忠和义，义何在？恐怕是很大一个问题。卢俊义上山也是这个情况，他本来好好地在北京大名府做他的富豪，宋江是因为慕河北玉麒麟之名，使了吴用的计策赚他上山。卢俊义上山，吴用的计策水平都是很低的。也就是说，在小说中前半部分写得比较精彩，后半部分比起来笔力衰弱。
这四个淫妇基本情况我们就作这样一交代。其他几个人已经不能够作一个展开。为什么在《水浒传》中，如此塑造安排这些女性形象？我想主要有这么几个问题。一个，《水浒传》的流传，由史料笔记到瓦舍说话，再到搬演杂剧，最后成书，是一个世代累积型。这个小说描写的是江湖绿林中事。江湖绿林中的准则，他们的观念，跟一般社会上的普通平民是不同的，是强人的一种观念。我们现在虽然说水浒是描写农民问题的，但实际上这样说是大成问题的。刚才讲女性形象已经提到几个问题，杀人越货，开黑店。宋江到江州一路上遇到了多少，催命判官李立、船火儿张横，船开到江心就问他，你想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板刀面就是一刀砍掉，馄饨就是把他捆起来朝江里一丢。要不是宋江早已经是山东及时雨，大名播于江湖，有几个宋江都死去了。宋江所结交的这些人都是这样一些人物，实际上都是江湖黑道。
那为什么江湖黑道他们会如此轻蔑女人呢？因为江湖中自有江湖中的准则，他们是亡命之徒，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他们认为女人有这么几个问题，一个他不要妻小，认为妻小是个累赘。生理需要可临时去抢占。所以在《水浒传》中描写很多，小霸王周通抢压寨夫人，王矮虎也做这样的事情。压寨夫人可不是夫人的意思，实际上就是性工具。如果等到官兵来剿，每个压寨夫人都难逃做刀下鬼，要么被自己的男人杀掉，要么被俘以后，作为匪人家眷也都会死于朝廷官法，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还有由来以久的“女人祸水观”，这不仅仅在士大夫中存在，在绿林好汉中也存在。女人可能会引起他们的争风吃醋，这里边我们可以讲，在历史上，在《水浒传》之后，历史可以证实。比如说李自成、张献忠，他们都做过类似这样的事情。崇祯十二年，李自成在潼关大败，逃到商洛山中，当时觉得穷途末路，几次要自杀。养子李双喜劝阻了，他的大将刘宗敏为了辅佐李自成东山再起，回去就把自己两个妻子杀掉。然后其他的一些壮士，也就是李自成的死党们，一看大将军刘宗敏如此做事，也回去把自己的妻子杀掉。这些妻子实际上都是压寨夫人一类的，都是虏掠来的女人。杀掉以后表示，死心塌地跟朝廷再战。李自成这样才轻骑突围，终于东山再起。所以，这样一种观念，以视女人为累赘，视女人为物品，把女人处死，就好像烧掉山寨一样。那些女人是没有人格地位的。
在《水浒传》中也是这样，比如说白秀英，唱小曲，跟雷横只是一点小磨擦。当然白秀英也有仗势欺人之处，仗着在东京的时候和县官有旧，雷横当时坐在第一排，结果他拿不出钱来，被白秀英的父亲说了几句奚落话，结果就打了。雷横英雄嘛，老头子哪是对手，老头子被打伤了。白秀英告到县官，把雷横立枷示众。雷母来来给他送饭的时候，跟白秀英发生冲突，母亲吃了亏，雷横一时性起，也是出于孝心。书中有讲，他这样连枷一撞，把白秀英头撞碎了。书中对雷横这样一种举动，是持一种称赞的态度，孝子啊。可是如此草菅人命。这么一件小事，白秀英纵然是有她的不是，也不至于这样啊。这里边可以看到《水浒传》的作者，也是这样一种心态，轻视妇女，视妇女于草芥，如虫蚁。这是中国古代江湖绿林中的一个普遍现象。同时还要说明一点的，这些江湖好汉为什么不近女色？除了上述种种的实际方面功利性考虑之外，还有一些观念问题。
比如说晁盖，他是个财主，东溪村保正。财主，有钱，仗义疏财，结交天下好汉。从书中所表现来说，大家都知道，宋江三十四五岁年纪。可是他跟晁盖两人见面的时候，说晁兄长我十岁，可以说晁盖四十余岁。这样一个地方财主，小说中专门写到，不娶妻子，只爱使枪弄棒，整日打熬筋骨。换言之，当时的这些绿林中人，认为练武艺跟女色是矛盾的。这是中国古代养生学里边的一个理论，我们现在说是个误区。古人认为要保先天元气。所以宋江也是很奇怪，宋江自己说，自幼攻读经书，应该说他是儒家信徒吧，书中也描写他对父亲非常的尽孝。但是我说他还有一个大问题，他不结婚不生孩子，三十几岁了，只在江湖上结交江湖好汉，英雄豪杰。实际上他说自幼攻读经史，表现在哪里呢？儒家最重视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家族血脉的延续，使祖宗神灵有血食是儒家孝道的第一信条。宋江不接受。
所以，宋江的孝是江湖上的一种孝，像李逵一样。李逵背着母亲去干什么？就是想搬到梁山上去享福啊，他可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母亲也可以享受到丰衣足食的生活。是这样一种看法。对女性的轻视也是意中之事。另外，可以顺便说一点的，当今的金庸先生对此，也许有些调侃，大家可能比较熟悉，金庸先生的笔下，最绝高的武功什么人去练呢？“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也就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当然金庸先生，我相信他根本不相信这样一种东西，他是有意调侃的，所以才弄出来东方不败、岳不群，不男不女的，都是相公，不是好汉。关于练武功和女色的矛盾，跟《水浒传》是一样的，这是金庸先生的聪明处。今天对《水浒传》中女性形象的探讨就讲到这里。
傅光明：尽管《水浒传》中有像扈三娘这样的巾帼豪杰，但根本无从改变女性人物在《水浒传》中所处的从属和附庸的地位。这当然能够从中看出作者的一种态度，他只把赞美给了像林娘子那样的贞女烈妇，而根本不去关注女性的生命成长和生命欲望，这当然导致了作者在女性人物塑造当中，在人物形象上，难免苍白和概念化。最后感谢徐江博士带给我们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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