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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创作中的未知结构——著名学者、散文家余秋雨先生在文学馆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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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题目:文学创作中的未知结构 
演 讲 者:余秋雨 著名学者、散文家 
演讲时间:2002年10月1日 上午9:30-12:00    
演讲地点:文学馆B座多功能厅

今天是国庆53周年纪念日,期望倾听散文家、学者余秋雨先生讲演已久的听众,提前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讲演大厅,稍晚一些的听众只好在分会场就坐,观看大屏幕。9时20分,余先生在主持人傅光明研究员陪同下步入讲演大厅。听众报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傅先生在介绍完近期讲座安排后说:余秋雨先生工作很忙,来京短暂,为满足大家的愿望,在国庆长假的第一天来给大家演讲,让我们先以热烈的掌声表示欢迎。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余秋雨以学者的风度、流畅的语言开始了他的演讲:

今天非常高兴与大家见面。选择文学创作中的未知结构这个题目,所讲内容比较具体,有着较强的学术性,也是文学创作中较为普遍存在的问题,愿在此与大家交流。

一.文学创作中未知结构的提出,开辟了对文学作品内在结构研究的新领域,通过讨论对文学理论的研究是一个推进。

美国著名作家海明威,他的知名小说《老人与海》折服了广大读者与文化界人士,获得了1954年度的诺贝尔文学奖。大家知道,美国的历史并不长,能出现大作家,并且几乎没有什么争议地获得令世人瞩目的诺贝尔文学奖,是很了不起的。《老人与海》这部小说,内容很简单,说的是一位住在海边的老人,生活无依靠,以打渔为生,日复一日,总想打一条大鱼,卖更多的钱。一天在打渔时果然遇到了一条很大的鱼,老人靠自己的力量和熟练的技巧把大鱼给制服了。因为这条鱼实在太大,老人无法立即将其拉入船舱,只好将鱼拖在船的后面。由于这条鱼在捕获时,身上被鱼具弄出了血,对此非常敏感的鲨鱼将鱼肉一口口吃掉。当渔船到了岸边,老人捕获的这条大鱼只剩了一条骨架。老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缓慢地走回了那位于海边的小屋。夜晚很快进入梦乡,还梦见了一只狮子。

这个作品的伟大何在?是对老人捕渔技术的描述,如何与大鱼搏斗,还是对大海与波浪的生动叙述,我认为都不是。主要是作品采用了未知结构。老渔夫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两种争论,各有其理,但没有结论。说渔夫是胜利者,但没有实际意义的收获;说老渔夫是失败者,而他以自己的力量和技巧战胜了一条很难捕获的大鱼,显示了老人的能力和智慧,又做了狮子的梦。小说给读者留下了永久的无穷无尽的争议,作者把自己无法下的结论,留给读者去思考,胜利与失败共存,开辟了永远两难结论的问题。

在实践中,胜利与失败往往相伴相随,每一个胜利都会有失败为之铺垫的,相反,每一次失败都曾有过胜利的过程。用二个例子加以证明,里根任总统期间有两次航天飞行发射失败,里根总统对孩子们讲话时说到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发射发生爆炸,包括一位女教师在内有7人牺牲。这次宇船航行未能实现,但这种牺牲是悲壮的,我们表示敬意,失败是成功之母。失败与成功是一个混合体,从而未知结构也必然体现在文学创作中。

我到欧洲,在西班牙一间大厅看到两幅画,描写的都是战争的结局。其中一幅是表现胜利者,一位军队统帅高扬的姿态而后面却是在战争中死去的大量士兵及一群悲哀的母亲;另一幅是表现失败者,他们表情坚定正在思考总结失败的原因,准备夺取未来的胜利。它启示着人们胜利中包含着失败,而失败却孕育着胜利。

由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编剧的话剧《伽利略传》在我国上演,由著名导演黄佐临执导,剧中讲述了这位经典力学和实验物理学的先驱,利用他所发明的望远镜观察天体,在天文学上的重要发现有力地证明了哥白尼的“日心说”。1632年他发表了《关于两种世界体系对话》,次年遭到罗马教廷异端裁判所的审判。如坚持科学真理,就会被教会处死,在严刑逼供下,伽利略做了忏悔,造成了意大利科学研究停滞不前,后来又写出《两种新科学的对话》等伟大科学著作,这样形成了他的曲线人生,出现了争论。同情伽利略的人,说他对科学做出伟大贡献,不同情者说他对教会的邪恶做了妥协和屈服。对人生的解释形成了直线与曲线,这部剧作没有明确地写出来,其构架是伟大的。如果说他的忏悔是跟教廷斗争的策略,那就把伟大结构写小了。

我国的文学名著《红楼梦》也包含着未知结构与两难结构。读者都希望贾宝玉、林黛玉结成连理情缘。小说使人很难想象,贾宝玉如何做丈夫,林黛玉如何做妻子。中间又插入了薛宝钗,这是不可能结合的婚姻。他们的悲剧不是王熙凤,也不是贾母造成的。黑格尔曾经说过:安提戈涅悲剧,不能承担,是无法解决的矛盾,必然要谁死谁死,这是两难结构。林黛玉的死,贾宝玉出家当和尚成了难解决的大悲剧,留下了永远解决不了的矛盾,是一种未知结构,两难结构典型。

二.未知结构与两难结构的艺术魅力

近来,我有机会看了一些中学语文课本,课文最后大都有结论,

我觉得这不大好。我想不出中学生,大学生应当怎样才能避免轻易地下结论。文章写得很有份量,但无结论,这样为好。提出问题,展开问题,解决问题,这不是高层次的作品。很快就能看出好人、坏人的影视作品,适合孩子们看。议论宝钗好,还是黛玉好有时争论得会打起来。作者也不知,或知而不言,层次高的人们看了总是想下去,这才是永恒的作品,俄国大文人别林斯基曾说,作品永恒,总是没有结论的。我赞成这个观点。

中国老百姓看戏喜欢末了有个大团圆的结局,但在实际生活中往往不是如此。《窦娥冤》这出戏,窦娥纯粹是冤死的,行刑时还要求不要路过她婆婆家门口,怕婆婆难受,其中就有两难结构,更说明了窦娥的纯朴。《西厢记》也有两难结构,张生与崔莺莺不是门当户对,说张生考取功名再完婚,而作者王实甫为了照顾广大观众,做了顺从民意的写法,老夫人被迫同意叫张生赶考,考中方能娶莺莺,很难想象一个爬墙头窥美色的人能考得中。本来长亭一别就是悲剧结局:“碧云天,黄花地,北雁南飞,晓来谁染枫林醉”,情人的泪都染红了树林。后来考中了而与莺莺完婚是迎合读者的大团圆的理想结局。《水浒传》中众多好汉上了梁山以后的结果,也是两难结构。两难结构就是未知结构,其作品是伟大的。

三.未知结构与不同的中西文化背景

中国作品大团圆的结尾与希腊作品的未知结构,有着地域性的差别。希腊是一个海上之国,希腊人面对大海,亲人扬帆出海,面对惊涛骇浪不知何时能够回来,航海者也不知彼岸在哪里,因而产生了悲剧性的结局。而中华民族一直在黄河、长江两岸繁衍生息,春种秋收,年年如此,剧终大团员也与春种秋收有必然性。而希腊的故事其结果即因果不一定对应。西方启蒙运动以后,理性作为原则出现了,后来又出现了理性主义,产生了更高一层的两难结构的作品。中国作家就得冲破春种秋收和大团圆的格局,其作品应有写作结构上的策略,安排好、处理好,这是作者的艺术谋略问题。中国的文学作品也有不少未知结构,如屈原、李白、杜甫、曹雪芹的伟大作品,都体现着一种未知结构。

四. 未知结构如何面对广大民众

未知两难的结局,体现了作者的谋略。《西厢记》中的长亭送别,张生是不可能回来的,王实甫在《西厢记》对送别做了重点描写。

莎士比亚一生写了许多优秀作品,他处于文艺复兴时期,他的作品多半是半透明的双层结构。他的伟大作品,一定有一未知结构。莎士比亚的研究者认为,他的作品最早是被平民百姓捧起来的,演出的剧场是木质结构,由于还没发明电,照明使用蜡烛,剧场容易起火,故大人物很少光顾演出,再者同百姓一起又怕传染瘟疫,因而剧场是平民百姓的天下了。但不久,文化界官方也喜欢上了莎士比亚的作品,因为在他的作品中有耐人寻味的两难结构。

现以莎剧《李尔王》为例,李尔王有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他要女儿们表忠心,以决定自己的权力、土地、财产的分配。于是大女儿说:我把全部爱献给父亲;二女儿说我对父亲的爱超过我姐姐;三女儿说:我除了爱父亲还爱丈夫和孩子。大女儿、二女儿凭她们的表态得到了权利、土地和财产,随后她俩就把父亲控制起来,三女儿得知后就带兵来攻打救父,但中途却牺牲了。最后李尔王没权了,到疯了才明白过来,抱着死去的三女儿说:你才是真正的人。《李尔王》剧展现了三个层次:大、二女儿坏,三女儿好;李尔王没有权力后才说了真话;皇帝到危难才识别出真假。这也是两难结构,故事是半透明状态,雅俗共赏。

五.未知结构如何放进现代作品

文学家写文章要讲究多层次,没有多层次不是好文章。舞台上一个国王在某日的夜里被人害死了,在另一个地方是送牛奶的人在敲门,那害国王的人在静静的夜里,听到在不很远的地方传来送牛奶的敲门声,这沉静而阴森的夜里台上台下的人都凝视起来。好作品要留个窗口,有亮灯。留一条路,无绝人之路,思路把人们引向新的方面。另一派是内容都放到一个层面上,经过展开后,再交待应交待的一切,也留一些不交待的东西,使读者把不明白带回去领悟。

六.我的写作思考

我在讲课时,把自己已明白的问题讲给学生,把不甚明白的问题交给学生讨论,把自己想不明白的写成散文交给读者共同探讨。

我的第一篇散文是《道士塔》,写的是敦煌古迹文物通过愚昧、贪小惠的王道士被洋人一箱箱、一车车骗去,弄到了国外。那是祖先留给我们的无价之宝,现在却保存在外国的博物馆里。我没从外国“文盗”拿走这些文物如何可恨这个角度写,而是用未知结构写,如不被盗,在我国20世纪初兵荒马乱的年代是否能保得住,这个问题给人留下困惑。

再看,中国几千年的科举制度,害了许多人,知识份子在一条狭窄的仕途上找出路,产生孔乙己、范进、秦香莲的悲剧。另一方面这个科举制度把中国历史、文化传统包括孔子学说不间断地保留下来,这也是两难问题。

我的《文化苦旅》那十多万字的书是散文不是论文。论文应有结论,而散文则可不必。评论家批评家攻击人不对,我只是提供评论的理论,提出未知结构,用文字来评论文学。

傅先生总结说,余先生是研究戏剧史的,戏剧非常讲究结构,余先生的演讲也非常讲究结构。他讲的未知结构,我想与我们熟知的戏剧冲突有相通性。余先生是要说明,伟大作品必须内蕴有一种艺术的未知结构,反过来就是说,只有写出了作品的未知结构,深刻写出人类的终极悲剧宿命的作品,才有可能成为伟大作品。写的明明白白的是案例,不是文学。作为读者,应当立足于能读出作品里的未知结构。当不成伟大的作家,至少我们先努力成为伟大的读者。

最后,听众以热烈的掌声对余秋雨的精彩演讲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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