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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以话剧抗战——论夏衍抗战时期的几个话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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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在文学方面成就卓著。但与其说他是文学家,不如说是革命家。文学是夏衍的革命手段,也是其革命工作。夏衍不是为文学而文学,他是为革命而文学。吴祖光称夏衍为“作家和战士”,可谓深得其心。

夏衍文学方面所涉体裁颇广,有小说、散文、随笔、杂文、文艺评论、翻译等作品,但尤以话剧和电影作品著名。1927年到1937年,夏衍的革命工作重心在话剧,他参与创办上海艺术剧社、“左翼剧联”等,全身心地投入到上海的话剧工作之中。夏衍有感于“剧本荒”现象,先后共创作、翻泽、合作剧作近三十部,较为著名者有《赛金花》(1936年)、《秋瑾》(1936年)、《上海屋檐下》(1937年)、《心防》(1940年)、《法西斯细菌》(1942年)、《考验》(1954年)等,在其时产生了巨大影响,也成为话剧史上的名篇。

话剧不必以文字为媒介,可以直接搬上舞台,与观众面对面,所以受众极广,故各种力量皆欲借剧说事,或为新民,或为旧民。1918年2月,《新青年》5卷4号刊出“戏剧改良专号”,胡适、傅斯年等人将梁启超“新民必先新小说”的理念应用于戏剧之中,试图与旧剧划清界限,更新戏剧,使之可以担当新民重任。胡适等人也纷纷参与创作,写《终身大事》,以戏剧宣传他们的观念。夏衍秉承五四开启的新话剧传统,并以其创作实绩实践并丰富了这种创作理念。夏衍曾说:“我学写戏,完全是‘票友性质’,主要是为了宣传,和在那种政治环境下表达一点自己对政治的看法。”(夏衍:《谈<上海屋檐下>的创作》)尽管夏衍的剧作承担着宣传的功能,但它的剧作并未完全沦为传声筒,成为“抗战八股”,因为他注重“现实”,尽量做到实事求是,没有过分拔高英雄人物,亦没有故意丑化反面人物,因此他笔下的人物并不显得干枯乏味。

“道”会随着形势有所变化,故文之所载亦有变化,“五四”文之所载与抗战文之所载已然变化。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之后,抗日战争成为其时最主要的矛盾,国家、党派、家庭、个人皆卷入战争,党派之争,军阀内部之争等退居次要地位。由于戏剧可以直面观众,因此抗战之时,中国的戏剧大发展大繁荣,各种剧团雨后春笋般产生,在全国范围内宣传抗日救国。战时戏剧较之于五四时期也有所变化,特别注重宣传效果,注重现实、民族、大众等元素,“为艺术而艺术”、“爱美剧”等剧作逐渐边缘化。夏衍以“话剧抗战”,他的文之所载是抗战救国,同时抗战的大形势也成就了话剧家夏衍。要理解夏衍的部分话剧,须注意抗日战争的大背景。另外,夏衍所创作的话剧要面向百姓,尤其是贫苦大众,因此他的话剧往往新鲜活泼,为中国百姓喜闻乐见,他不写王侯将相、才子佳人和外国死人,就写活生生的现实,写抗战中的人与事——如《上海屋檐下》、《心防》和《法西斯细菌》等。

《上海屋檐下》创作于1937年三、四月间,是三幕剧,1939年在重庆首演。夏衍在创作此剧时有经历着双重危机:一是个人的,三月他刚生过一场大病,四月初他的母亲去世,其心境可想而知;二是民族危机,1937年是西安事变之后,日本全面侵华前夕,中华民族风雨飘摇。剧中“黄梅时节”的天气,则是夏衍个人心境的体现,也是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代状况与国民党统治时期压抑的氛围之暗示。

“上海”和“屋檐下”是该剧的两个关键词,“上海”表明这部话剧写战前上海的世相,“屋檐下”则意味着写市民的家庭生活,夏衍不写光鲜的、现代的城市外部,而看尴尬的、困顿的城市内部。李欧梵《上海摩登》一度在中国大盛,引得无数国人如痴如醉,对于声光电的、摩登的上海无限向往,恨生不逢时;夏衍对上海非常熟悉,可谓其第二故乡,但《上海屋檐下》则写出了一个不同的上海,这个上海压抑、苦闷、困顿、无望、风雨飘摇、危在旦夕。“屋檐下”是公共空间,是上海的出租屋,那里住着五户人家,如此该剧可以在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之间出入无疾,既可以写私人空间,也可以写公共空间。夏衍说,他写《上海屋檐下》意在“反映上海这个畸形的社会中的一群小人物,反映他们的喜怒哀乐,从小人物的生活中反映出这个大时代,让当时的观众听到些将要到来的时代的脚步声。”(夏衍:《谈<上海屋檐下>的创作》)《上海屋檐下》通过这五户人家,确实展现了1937年之际上海的民气、民风、民情、民心和民生。

五口人家居于“上海屋檐下”。林志成是工人,他娶了朋友的妻子杨彩玉,在上海弄堂中过着困顿却平静的生活。熟料,忽一日入狱数年却一直杳无音讯的好友匡复忽然找上门来,原本平静的家庭忽起波澜,三人陷入尴尬之境,后来匡复离去,矛盾虽然消除,但再也难回到当初。林志成是进步工人,由他可以见出工人阶级在上海的状况;匡复是进步知识分子,充满理想,因从事革命工作而入狱,出狱后妻离子散;杨彩玉一度也是进步女性,但因匡复入狱,生计困难,不得不嫁作他人妇。黄家楣本是农家子弟,因读大学进入上海,但目前却失业在家,坐吃山空,黄父数年未见,来上海看望儿子、孙子。儿子、儿媳欲尽孝心,奈何久无收入,只好当掉身边所有,强颜欢笑,侍奉老父,上海“白领”窘困之情可见。施小宝因丈夫久出未归,不得不与“白相人”小天津周旋,沦落风尘,被迫去卖淫,她想挣扎,然而却四顾无援,屈辱而无奈。赵振宇是小学老师,与其妻过着为柴米油盐发愁的日子,上海小市民困顿无望的生活可由此见出。李陵碑孑然一身,其独子在“一·二八”战事中参军牺牲,他孤苦无依,精神错乱,酗酒解愁,成天哼着“盼娇儿,不由人,珠泪双流……”,幻想着有朝一日儿子变成将军,荣归故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上海屋檐下》以家寓国,家犹如此,国亦可知。

《心防》写于1940年,同年经欧阳予倩导演,由广西艺术馆话剧实验团首演。夏衍说起写作缘由道:“今年春,上海出版的《戏剧与文学》杂志提出一个‘表现上海’的号召,那时候,我正计划着写两个以上海为舞台的剧本。我响应这个号召,把计划提前,在五月里写了《心防》。”(夏衍《心防后记》)《心防》为四幕剧,写1937冬—1939年十月上海,该剧为留在上海与敌人周旋、斗争的英雄们立象,同时也能见出沦陷后上海的民心和民情。淞沪会战之后,上海失守,沦陷于敌手,但民心不死,“五百万中国人心里的防线,精神上思想上的防线”尚存,“上海市民的人心不死,斗志弥坚”,剧名《心防》即是此意。

《心防》描写了进步的新闻和戏剧工作者,留在上海“孤岛”组成了一只文化部队,尽管环境险恶,但他们置生死于度外,经受住了敌人的威逼利诱,在文化战线上与敌人和汉奸们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刘浩如是《心防》主角,他本欲离开上海,但为了“死守一条五百万人精神上的防线”,最终选择留在上海,与敌斗争,最后惨遭汉奸暗杀,但后继者告慰他道:“咱们的防线是不会失手的。”刘浩如虽死,但民心不死,《心防》或能观众看到抗战胜利的希望。

“心防”一词提炼得极好,抗日战争期间,战士们在前线与敌人殊死搏斗,而作家们所从事的工作是心防,这其实也是夏衍工作的写照。作家可以通过剧作,电影、新闻、小说、诗歌等方式进行“心防”,与敌人斗争,争取民心,鼓舞士气。

《法西斯细菌》写于1942年,1942年10月经洪深导演,在重庆由中华剧艺社首演。该剧是大制作,共五幕,时间跨度从1931年至1942年,地点则涉及东京、上海、香港、桂林。

第一幕时在1931年秋,地点在东京,写在那里留学的医学博士俞实夫、其日本太太静子及赵安涛等人的日常生活,写他们的成绩、恋爱的苦闷、争论、志向等。俞实夫科研成就非凡,在日本医学界得到了广泛认可,但却只埋头于学问,对政治漠不关心,他与赵安涛等时常有所辩论。甲午中日战争之后,中国掀起赴日留学高潮,因此描写留日学生的文学作品也较多,颇有影响者若《留东外史》,但此作近乎黑幕小说,往往写留日学生负面形象。《法西斯细菌》第一幕亦写留日学生,但不丑化也未美化,他们都务正业,只是有热心科研者与热心政治者之别而已。第二幕时在1938年8月下旬,其时为淞沪会战开始后一礼拜,地点在上海法租界俞实夫家中。淞沪会战极为惨烈,法租界虽也可听到轰隆的炮声,但大致平安,俞实夫依然埋头于科研,通过显微镜看世界,专心致志地研究虱子和跳蚤。俞实夫与赵安涛经过一番辩论,俞最终决定离开上海赴香港,躲避战乱,继续科研。第三幕时间在1941年9月,地点是香港。其时日本尚未偷袭珍珠港,也未侵占香港,彼时的香港极繁荣,剧中写道“它是冒险家的乐园,走私商的天堂”。俞实夫在香港依然潜心研究,安贫乐道;赵安涛却已弃政从商,仰仗太太家族的关系,变成了走私商,过着奢华而堕落的生活。第四幕时间在1941年12月下旬,地点依然在香港。日军从12月8日起开始进攻香港,12月25日香港总督向日本投降,时称“黑色圣诞节”,第四幕恰在其时。第四幕分上下半场,上半场写俞实夫经受着战争的折磨,生活上“没有自来水,没有柴,买不到米,买不到菜”,但依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做科研;赵安涛则因为战争而破产,全盘皆输。下半场则写俞实夫夫妇和赵安涛夫妇等经受了战争的直接冲击,日本兵洗劫了他们,殴打了他们,杀害了钱裕,抢走了俞的显微镜并捣毁了其实验品。第五幕时间为1942年旧历元宵节,地点在桂林,俞实夫夫妇和赵安涛夫妇劫后余生,俞终于意识到“人类最大的传染病——法西斯细菌不消灭,要把中国造成一个现代化的国家,不可能;就是要关上门,做一些对人类有贡献的研究,也会时时受到阻碍和破坏。”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亦写这次“港变”,但在她笔下战争只是将本来虚虚实实的恋爱坐实了而已,自始至终她只聚焦于个人情感,抗战与否不在其考虑范围之内;夏衍的《法西斯细菌》虽然也讲了一个抉择的故事,面对抗日战争,到底是继续科研,研究生物学意义上的细菌,还是应该关心、参与政治工作,但他的指向还是民族大义。

《法西斯细菌》其实是一个现代版“逼上梁山”的故事,俞实夫处处避让,但中国之大,竟然再也容不下一张试验台,最后终于弃医抗日。《法西斯细菌》就是写了医生俞实夫面对抗战惨状局面的抉择和转变,他从研究细菌的医生转变成了研究法西斯细菌的“医生”。“法西斯细菌”之名已经暗示,真正的细菌是“法西斯”,真正的医生所应该以消灭法西斯细菌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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