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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玲】:《青青海罗杉》——见证丁玲与华山、红线女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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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广东人,然而一曲《荔枝颂》,使我如闻天籁,如醉如痴,一下子对广东粤剧刮目相看,更记住了表演艺术家红线女的名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还见证了丁玲与红线女、华山的一段交往。

一、 红线女打电话向丁玲“求援” 

1985年3月,政协委员红线女来到北京,参加一年一次的全国政协会议。她的爱人华山,托她带来一篇稿子,交给丁玲,想要在丁玲主编的大型文学双月刊《中国》上发表。红线女本来以为能在会议期间见到丁玲,因为丁玲是全国政协常委。但是,丁玲没有参加这次政协会,她和陈明,在3月18日去了广西桂林,应邀参加全国高等院校理论研讨会,又从那里去南宁,参观访问。 

3月27日,我在木樨地丁玲家里,接到一个电话,来电话的是位女同志,讲一口南方普通话,语气谦和,声音软软的,很好听。她要找丁玲。我告诉她,丁玲去广西了。她问,什么时候回来?我说,丁玲在桂林开完会,已经到了南宁,还要去长沙、西安、延安,恐怕要到四月中旬才能回到北京。她很着急地询问能不能把丁玲下榻处的电话告诉她,她有急事。我正在犹豫,她赶紧又说:“我是广东的红线女,我爱人华山有篇稿子,看能不能发在丁玲主编的《中国》上……” 

“红线女”三个字让我肃然起敬,我立即毫不犹豫地把丁玲在南宁的电话号码告诉给她。但是放下电话,我又想,丁玲虽然是主编,可是从来不发人情稿,1950年代的老朋友陈登科的长篇小说稿,被编辑部退回去了,延安时期的好友韦荧的长篇小说稿,也被编辑部退回去了。副主编刘绍棠新近写的一部中篇,编辑部有不同意见,未被及时采用,为此已经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在稿子问题上,她充分尊重编辑部的意见,从不独断专行。红线女推荐的稿子,丁玲能帮她说话吗? 

我正想着,电话又响了,是丁玲从南宁打来的,第一句话就说:“红线女刚刚给我通过电话,这事咱们得帮她……你知道她爱人华山吗?就是《鸡毛信》、《狼牙山五壮士》的作者……现在住在医院里,快不行了……”她叮嘱我:“接到华山的稿子,要立即送到《中国》编辑部去,让他们马上看,不要拖。把红线女和华山的情况也告诉他们,我的意见是尽快安排发表!”她的语气很坚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丁玲在用稿件问题上,给编辑部下“命令”。 

本来丁玲在电话里告诉红线女,自己一时回不去,她可以把稿子交给舒群同志,舒群也是《中国》的主编,也是全国政协委员,也在参加政协会议。但是红线女不肯,她说华山要她亲手交给丁玲。丁玲就说,那你交给我的秘书吧。 

4月2日,红线女托一位姓陈的同志,把华山的散文交给我,还写了一封非常客气的短信:“王增茹同志:未有见过面,却给您添麻烦。华山写的散文《青青海罗杉》一稿,现交陈同志带给您。华山还给丁玲同志写了一封信,如果稿子能用的话,我再把信送给您。华山希望采用的稿子能在七月号刊出。  谢谢您!  红线女  4,2 ” 

我接到稿子,立刻按照丁玲的吩咐,跑到阜外西口《解放军报》招待所,交给在那里办公的《中国》编辑部。 

二、红线女带来华山的《青青海罗杉》 

    1984年,是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华山写了一篇纪念散文《青青海罗杉》。 

    华山,1935年在上海读高中时就参加了抗日救亡运动,1938年到陕北,18岁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多年做战地记者,写过一大批优秀的报道,其中有特写《狼牙山五壮士》。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短篇小说《鸡毛信》,拍成电影,又出了连环画,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几乎家喻户晓。 

但是此时,华山正躺在广东省人民医院里,因患肝癌转移导致胸椎折瘫,胸隔膜以下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他那时只有65岁,但却病入膏肓。他并不知道他的真实病情,医生和亲人瞒着他。他躺在病榻上,以虚弱之躯,以一个战士的情怀,完成了散文《青青海罗杉》。他还给丁玲写了一封信,随稿子一起托红线女带到北京。写信的日期是3月21日。 

“敬爱的丁玲同志:您好。 

“我还没有给您写过信,现在想写也不能。患了二十七年的肝硬化,终于大出血,虚脱九个小时,总算妙手回春,又活过来。元旦又得了胸椎严重损伤,胸隔膜下完全失去知觉。现在只有头脑是清醒的,两只手还有正常感觉。我多想能多做好多工作!抗日战争,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值得怀念的人都不在了,我多想能写出他们。 

“最近在病床上,我凭着口述录音,点滴整理,写了一篇散文《青青海罗杉》。主要写老一代革命家。也想写出十年浩劫是怎么来的。我把今天的经济大发展比作武装斗争时期的群雄拔起。那时候在党领导下,最落后的农民,变成了新的群众的一代。今天的改革,又将产生代表着新生产力的一代新人。但是现在的发展,必须是有理想的,是社会主义的,是共同富裕的,其根子就是为人民服务。建国以来吃了最大的亏,就是把为人民服务根本丢光了。不为人民服务,也叫共产党人?!至于散文写的战争,我想对中日两国青年,都是有教训的。今年是抗战胜利四十周年,如果这篇散文,能在您的刊物七月号上发表,我真是太高兴了!如果不宜刊用,请您交还红线女带回。谢谢。 

“趁着手还有正常功能,请允许我向您表示热烈握手吧!” 

《青青海罗杉》,从井冈山上的一棵海罗杉树写起,那棵树生长在石头缝隙里,由七棵树紧紧盘抱在一起,长得繁茂挺拔。毛泽东和朱德曾经在这棵大树下娓娓谈心。接着文章转向了山西太行山的抗日战争,当年华山跟随部队在那一带采访,占有大量素材。他深情地回忆起左权等我军将领和一个个战役。末尾,他写道:“中国六十五年来,出现过两个大崛起:一个是找到了井冈山道路,一个是找到了有计划的商品生产,将要开辟出惊天动地的生产力。但是有一条教训,丢掉了党的实事求是作风,丢掉了党的为人民服务的作风,人心都散了。中国人民同党和国家同生共死六十五年。我们一起受难,一起发现真理:‘水越多,鱼越活跃。’这是左权同志讲的。对根据地对经济区都是一样。” 

华山的境况和文章,深深感动了《中国》的编辑们。他们迅速看完了稿子,并且让我告诉红线女,稿子可以用。4月4日早晨一上班,我就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红线女。红线女当即给丁玲写了一封信,并寄来了华山写给丁玲的信。红线女在信中说: 

“丁玲大姐:您好。 

“我对您,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但看过您的文章,更尊重您的为人。所以,也可以说您在我的心中,有着一种后辈对前辈尊重的一份感情。 

“今早接到您的秘书来电话,告诉我《中国》编辑部已决定采用华山写的《青青海罗杉》,我很高兴。华山和我共同生活十二年了,他是我的老伴,更是我的良师益友。他对党和对人民的深情,在平时,直至在这次肝癌转移而致胸椎折瘫的情况下,他所做的,所想的,一直没有忘怀地反映出来。华山顽强的意志感动了我,也教育了我,有时也使我竟然忘记他是一个危重的病人了!(他自己不知病情的) 

“谢谢您给华山在病中带来的喜悦。 

“祝好!     红线女  4,4日北京” 

三、丁玲:华山同志,你是一个大写的人!

丁玲4月8日回到北京后,立刻读了华山的信。战争年代,她与华山相识,但并不很熟悉。她是参加过抗战的人,对于华山文章的感受和华山的感情,要比编辑部的那些青年人更深刻些。她为华山的病情忧虑惋惜,为华山坚强的意志所感动。她立即找来编辑部主任牛汉,和他具体商谈如何把华山的文章处理得更好一些。她说,我要把华山的文章读一遍,给他写封回信。牛汉说,那就把华山的信和你的信,附在文章后面,一起发表。丁玲说,这个想法好,我一定尽快写出来,给华山一点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丁玲感叹地说,华山真是一个战士,是一个忠于党的坚强的战士!这样的人,今天已经不多了。 

4月17日,丁玲写完了给华山的回信。 

“华山同志: 

“你的来信来稿我都读过了。这些从天外飞来的纸片,简直使我惊呆了。它使我感到如此沉重,如此伤怀!你知道吗,我也算是天外飞回来的人,我很早很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同许多人都不得不失去联系,尽管其中有许多许多人是不能令我忘怀的。但究竟我只能在回忆中,从一些旧有的印象中去寻找过去生命的美丽,这些美丽曾经多么令人梦魂缭绕,但只能夹杂在那些凌辱之中压在心里嗟叹。我曾经想到过你,‘华山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想到你的文章。你的许多报道是写得好的,给过我安慰。从你的那些文章里,我领会到,在那火热的战争年代,我们党,我们军队的战斗生活,我们革命者的崇高理想和情操。这些鼓舞人们和引导人们走向崇高境界的文章是多么使我倾心呵!现在,千磨万难之后,我一下得到你的来信和文章,它唤醒了我的感情。我好像亲眼看见了你的病躯,二十七年了,这二十七年你是怎样度过来的!现在你已经不能写了,但你还在口诵你的文章。那不只是文章,而是你的心,你的人格,你的灵魂,和你灵魂紧紧裹在一起的社会主义革命事业。华山同志,我一下就更深深理解你了,原来你是这样一个大写的人,这样把自己的生命系在党、系在祖国、系在人民命运上的一个好同志,一个深受我爱和尊敬的好同志。我衷心祝愿你:‘华山同志!好好保重身体,安心治疗,千万活下去,活下去,我们需要你呵!’ 

“你这篇散文《青青海罗杉》写得很好。文章用意好,写得有感情,有诗意,有魄力,我是喜欢的。编辑部的同志们也喜欢,也被感动,并且一致愿意照原文发表。你在重病之中,仍然保持着这样健康的情绪,歌颂历史,希望未来,你有一颗光明纯洁的心,你的感情正是一个布尔塞维克的感情。你的文章正是我们《中国》所希望刊登的文章。我和编辑部的同志们以热烈的心情,企望着南方,望着在广东的华山同志。我们盼望红线女同志给我们来信,告诉我们关于你的消息。” 

很快,红线女就从广州写来了回信。 

“丁玲大姐:您好。 

“看到来信,一股热情直贯我心,我给感动得流泪了。马上把信带给华山,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就站在病榻旁朗读给他听,看到他脸上一阵阵兴奋的表情,嘴角还露出了笑容。我把信念完了,交给他的手,他手拿着信,吃力地瞪开眼睛又看了一次,反复地看了,之后说了两句话:这信能在《青青海罗杉》的同时刊登出来就好了。后来又说:要保护丁玲呵。 

“华山在病榻上口述整理了《我当记者》,准备在他的《朝鲜战场日记》之后作为附记;还有谈论他关于报告文学的见解:报告文学必须写真实的论述。看目前病情的趋向,后者已不能再有力量修改了。但已经写成了两稿。现在华山一天迷糊,东西也少吃,难得清醒一阵,就找笔、纸去写他的《赶路》,讲话是很吃力了。蒙您关怀,顺告。” 

、永久的遗憾 

4月27日,《中国》编辑部开会,讨论确定第四期稿子,到会的有副主编魏巍、牛汉,编委曾克等。丁玲读了红线女和华山的信,每个人心情都沉甸甸的,都被华山顽强的意志所感动,一致同意,把《青青海罗杉》和华山信、丁玲信,同时发表在《中国》双月刊第四期上。那一期正是七月出版,是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专辑,华山的散文紧随聂荣臻、杨成武的文章之后,排在第三篇。 

丁玲立刻给红线女写信:“知道华山同志的病情日益严重,我和编辑部同志们的心情都很沉重,也为华山同志与病魔做斗争的坚强毅力和你始终如一对他的细心照顾所感动。请您转告华山同志,他的《青青海罗杉》和他的来信和我的复信都同时登在《中国》第四期上(7月25日出版)。附上第四期目录,希望能稍稍安慰病中的华山同志。你在来信中谈到华山同志,还有一些没有发表过的作品,我们希望看到,我们十分愿意把我们有限的地盘留给像华山这样勇敢无畏的战士。请把这些文稿随时寄来。 

“我们远远地为华山同志的健康祝福。同时也希望你注意保重身体,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当年,《中国》由于经费不足,原本应于七月出版的第四期《中国》,迟至10月才出版。而华山同志却于9月 22 日病逝,未能看到第四期《中国》的出版。丁玲和编辑部的同志,都有一种歉疚,好像对不起华山。这种遗憾是不可弥补的。第四期《中国》出版后,丁玲嘱我立即将杂志寄给红线女。 

又是红线女给丁玲写了信来: 

“尊敬的丁玲大姐:您好。 

“收到寄来的两本《中国》,急忙坐下来看看。看了《青青海罗杉》,我看到华山,我想到您。 

“华山走前一直都在提到《青青海罗杉》,他是带着满怀的希望离开的。 

“丁玲大姐,十分感谢您的支持。请多珍重。祝健康!” 

华山死后,葬在山西左权县麻田,那里曾经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在巍巍太行山中,在当年浴血抗日的战场上,华山与左权等抗日烈士们又重逢了。 

听一位老延安说,他亲眼看到红线女手捧鲜花前往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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