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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光的追逐者
[ 作者:北塔] 来源: [ ]

朱自清与闻一多,当年清华大学中文系的两大台柱子,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的两大闻人,性格似乎相当不同。概而括之,一曰火,一曰光。 

闻一多性格比较暴躁,如一团烈火,他承继的是屈子为代表的刚烈的楚文化性格,他欣赏李白,更多地是欣赏李白的白热化的灿烂的一面,对李白身上的道家倾向却似乎着眼不多。他赞颂郭沫若,是因为郭在“五四”时所表现的那种大火烧身自我涅磐的模样。闻诗中到处燃烧着火。如《一句话》:“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再如《太阳吟》“太阳啊,一样烧着的太阳!烘干了小草尖头底露水。”还如《发现》:“鞭着时间的罡风,擎一把,我来了”。另如《我是中国人》:“我心中的灵火还在燃烧;我的火焰他越烧越燃,我为我的祖国烧得发颤。”闻是最典型的诗人性格,所谓“愤怒出诗人”,在他身上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他的学者生涯只是这种性格暂时的表面的退出和掩盖甚至自我压抑,他以熊熊燃烧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说诗是火,那么散文是光。火要“烈”,光则需“明”。能量浓缩后的爆发是最烈的,而最明白的方式是说全说透。余光中在论朱自清时说:“诗往往因小见大,以简驭繁,故浓缩,散文往往有头有尾,一五一十,困果关系交待得明明白白,故庞杂。”比起闻一多的烈士形象来,朱自清温和多了。他原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东海,具有典型的江浙人性格,虽不暴烈,但磊落而坦荡。与闻一多浓厚的诗人气质相比,朱更多地是个散文家。余光中说:“朱自清本质上是散文家,也就是说,在诗和散文之间,朱的性格与风格近于散文。”闻一多是战士,而朱自清始终是文人,他的愤怒也是文人的愤怒,从来没有“出离”过。不过,江浙人中也有一些诗人气质比较浓的,比如徐志摩,比如艾青,比如鲁迅。闻与徐是新月派的双子星座,两人相得益彰,过从甚密,而与朱这位同事的关系始终没有那么“火”,是“不温不火”。闻后来激赏艾青,也是因为艾青的诗人气质与自己趣味相投。朱对艾青却没怎么肯定,否定倒是不少。1943年,他在《诗的形式》中说过:“二十多年来写新诗和谈新诗的都放不下形式问题。”并具体指出:无论是试验外国诗体或创造“新格式与新音节”,主要的是在求得适当的“匀称”和“均齐”。自由诗只能作为诗的一体而存在,不能代替“匀称”“均齐”的诗体,也不能占到比后者更重要的地位。为的是要让诗和散文距离远些。他没有点艾青的名字,但矛头指向艾青,是显而易见的;因为艾青提倡的就是诗的自由和散文化。笔者以为,两人在诗歌形式上的异见是性情上的差别的体现。正如有识之士指出的:朱自清“以北平这个旧都为背景,从‘小院’出发,从妻子拍着儿子迷迷糊糊地哼着的眠歌出发,写的却是‘月色’与‘荷塘’这样一个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图景……反之,艾青从上海这个十里洋场和喧嚣的生活出发,从高调的阶级情感出发,把诗歌的格调改造成北方的凛冽和高亢,把江南水乡的温婉“大叶荷”改造成华北平原的凛冽“大堰河”。朱自清和艾青在文学趣味上显现了“南”与“北”的反向运动。闻把自己当作鲁迅精神的传人,而朱与鲁迅的关系也是“不温不火”。1932 年11月,鲁迅在北平“五讲”时,朱曾两顾“老虎尾巴”,代表清华中文系请鲁迅到清华也讲一场,但鲁迅以没有时间为由推辞了。朱晚年写了《鲁迅先生的杂感》一文(1947),很多内容甚至语句是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1933年)的翻版。他写鲁迅,与其说是出于内心真诚的崇敬,更像是某种姿态的表达——表态。 

不过,在黑暗时代,朱自清也曾执着地追求光明。如果说闻一多诗歌的中心意象是“火”,那么,朱自清的则是“光”。朱更多地关心的是火的效果,而不是那光是否来自火。如:《不足之感》:“他是太阳,/我像一枝烛光”。假如我们把“他”说成是闻一多,也就是说把闻一多比成太阳,却不能简单地把朱自清比成蜡烛,而最好把他比成烛光。本来,与太阳对举的应该是蜡烛,与阳光对举的才是烛光。但他前面不说阳光,而在烛后面却加了个“光”字。这暗示了朱之重视“光”甚于“火”。而闻一多更加强调的恰恰相反,是“火”,而不是“光”。在他的代表作《红烛》中,“光”固然也相对密集地出现了五次,但“烧”字重复了十次,而“烧”字正是“火”存在的形式和姿态。闻写烛火而朱写灯光,如《北河沿的路灯》:“悄没声的河沿上,满铺着寂寞和黑暗。只剩城墙上一行半明半灭的灯光,还在闪闪烁烁地乱颤。”两人都写太阳,但闻诗中的太阳是正午正当头顶的大火球,炙烤着读者的脑袋、心灵和感官;朱诗中的太阳则是刚刚从东海的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那冲破黑暗的一片光明直扑你而来,但你感觉不到它有多炽热,而是温煦。

火非常具象,而光比较抽象。诗歌需要形象饱满,散文则不妨抽象一些,或者说应该允许抽象思维的介入。余光中说朱自清具有明显的抽象思维特征,这是正确的判断;但以此来数落朱自清散文的不是,则未免苛酷。如果说,这种抽象思维对朱自清诗歌创作带来负面影响,倒是事实。正如余所坦率指出的,朱的诗没有一首脍炙人口,或堪称经典。 

光比火更清纯。火可以点燃各种各样的东西,也就是说火作为食物的燃料是驳杂的,火是杂食动物,而且火具有各种形态,可以向上升腾,也可以横向曼延;光则显得单一、一致,一以贯之,尽管还是一种物质,但似乎是超越了形体本身,的确达到了由“一”而“清”的境界。余光中说散文庞杂,那是就散文与诗对比而言的。其实,朱自清的散文尽管有些絮叨,但既不庞大也不杂乱。他的一生,无论是思想还是文字,还是为人处世,都始终如一。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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