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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联芬 | “生之忏悔”:巴金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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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

内容提要

巴金与家庭由疏离到回归,隐含了对传统文化的批判、再思及自我伦理实践的反省和调整,这一心灵历程,贯穿巴金整个写作生涯,体现于家族题材的非虚构写作。这些文本与小说构成互文,是巴金真实的家族史,也是其心灵自省的忏悔录,记录了新文化与传统文化在巴金心灵成长中由冲突到和解的过程,而巴金中年以后的家庭伦理实践,也启发我们重新思考新文化与传统的关系。

 

关  键  词

巴金 忏悔 家 新文化 传统文化

 

巴金尊卢梭为师,说他教会了自己“说真话”,《随想录》因之被誉为当代中国“忏悔录”。[1]多年来有关巴金“忏悔”主题的研究,基本囿于《随想录》,并多在思想史层面讨论其时代性与公共性,较为缺乏对巴金个人化的“内面”世界,即孙郁所指“心灵的发展过程和人格特征”及“气质、心态”的研究[2],而其有关家族、个人和日常人伦的非虚构文本,往往是这一研究需借重却被忽略的重要材料。

巴金以写“家”成名,《家》也被视为他的准自传。[3]然而这部小说作为新文学家族叙事的典范,在揭示“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源”的新文化命题时[4],也简化了新旧对立,遮蔽了巴金与家庭之间真实的感情关系。事实上,在《家》热销的同时,巴金也陆续写出了系列回忆录,如《最初的回忆》《家庭的环境》《信仰与活动》《做大哥的人》《我的幼年》《我的几个先生》《小小的经验》《杨嫂》等[5],这些作品大都语言节制,字里行间弥漫着淡淡的温馨与感伤,与《家》情调有较大不同。抗战时期巴金回到阔别十八年的故乡成都,写了怀旧味甚浓的《爱尔克的灯光》,这是小说《憩园》的前奏。抗战胜利三哥病逝,他忧伤地写下《纪念我的哥哥》。1958年至1961年的系列创作漫谈,如《谈〈灭亡〉》《谈〈新生〉及其他》《谈〈家〉》《谈〈春〉》《谈〈秋〉》《谈〈憩园〉》等,提供了更多更详的家族人物及小说“本事”。“文革”结束至晚年,他写《怀念萧珊》《小狗包弟》《我的老家》《我的哥哥李尧林》《怀念二叔》等,忏悔中有更多的日常。

赵园专著《家人父子——由人伦探访明清之际士大夫的生活世界》提供了由家庭关系、日常琐屑生活进入知识人精神世界的研究范例,其学理依据,与中国文化精神的内向性超越有关,即人对价值的追寻,往往体现于六合之内现实生活的伦理实践,“为仁由己”,“明心见性”。[6]因此,“知识人生活中的世俗层面与精神层面,在其伦理实践中往往贴合在一起,诗的与琐屑日常的经验难以剥离”[7],日常经验的书写和记录,也就成为反观内在精神的凭借。巴金青年时代对自由平等的信仰,主要付诸理想化小说叙事,慷慨赴死的革命英雄或背叛家庭追求生活平等的青年,均带传奇性;中年以后,他关注平凡社会,书写小人小事,重新认同家庭,注重在世俗生活中践行理想和信仰,体现了知行合一的君子人格。

 

赵园:《家人父子·自序》,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

 

一《家》与“家”

 

巴金不但在《家》(或“激流”三部曲)中,也在自叙性散文里,将自己的家视为中国家族制度的象征,斥其为“专制的王国”“礼教的监狱”。[8]不过当他被读者问及并经常自问“是什么东西把我养育大的”时,“最先在我脑子里浮动的就是一个‘爱’字。父母的爱,骨肉的爱,人间的爱,家庭生活的温暖,我的确是一个被人爱着的孩子。在那时候一所公馆便是我的世界,我的天堂”[9]。巴金的原生家庭,至少在父亲去世(1917年)前,都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祖父精明能干,“甚至在军阀横征暴敛一年征几年粮税的时候,他的收入还可以使整个家过得富裕、舒服”[10],孩子们则尽享天伦之乐——巴金在《家庭的环境》中对大家庭孩子们幸福快乐的生活有细致生动的描绘,与《家》中所写大相径庭。正如陈思和所言,巴金19岁离家之前生活总体是幸福的,家族“制度”之敝,主要体现在大哥的悲剧人生中,但其中的日常生活和苦恼,巴金多缺少直接感受,《家》所虚构的事件,无法涵盖和表现大哥深陷的那个文化、环境及充满紧张和痛苦的自我认同。小说中那些血淋淋的惨剧,即由家长和家族制直接导致的死亡事件,主要来自理论化的浪漫想象。[11]巴金除了将祖父写成罪恶之源,还把二叔李道溥(《激流》中的三叔高克明)刻画成高老太爷第二,其包办女儿婚姻的专制蛮横,禁止她学英文的狭隘荒唐,与这位留学生出身的著名大律师身份太违和。实际上,二叔在家寡言温和,很早就给女儿放足,巴金兄弟最初接触的外国小说,就是他所购整套商务印书馆“说部丛书”。他的“保守”,不过是在长兄离世后勉力承担家庭责任,为维持家族事务鞠躬尽瘁。在给巴金兄弟讲授《左传》时,二叔推崇不惧暴力“执简以往”的良史精神,常告诫他们“做人”“要有骨气”。正是得到他的帮助,巴金和三哥才得以在大家庭众目睽睽之下离开成都去上海读书。巴金耄耋之年写《怀念二叔》,里面有“在我们老家里找不到一个老顽固了”[12]的话,以“解铃人”姿态,注销早年对二叔的“简化”和“丑化”。[13]

关于《家》在情节和人物描写上囿于“启蒙神话”的局限,黄子平、刘志荣等学者皆有精彩分析,巴金构想了一个完美体现五四新文化《家》的故事,却丧失了“家”所应有的审美性。[14]就在《激流》三部曲问世的时期,巴金便有一系列谈家的文章,以家族真实故事和细节,补充被小说削平与简化的生活,如“梅表姐”并非情圣,在嫁给富家做填房后,变成了一个儿女成群、爱财如命的胖太太;[15]“鸣凤”实为有人身自由的“寄饭丫头”,她拒绝做富人填房,“快乐”地嫁了一个贫家丈夫。[16]巴金家的仆人,既有杨嫂、老周这样朴实善良的,也有偷卖字画和在大烟馆犯事被逐的。做得一手好菜的谢厨子,爱与老妈子调情,在祖父赞助下与其中一个结了婚。军阀巷战时,父亲藏在水井里的银圆不翼而飞……[17]日常生活中这些琐屑而戏剧性十足的片段,原是做小说的好材料,然而巴金旨在控诉的二项式叙述,无法处理这些善恶纠缠、五光十色的生活材料。他自己也承认,“生活里的东西比我写出来的更丰富,更动人”[18]。琴的原型是他的六姐(三叔女儿),是兄弟姐妹中思想和才华都很突出的一个,曾参加巴金兄弟的读书会,还被大哥动员订了一份《新青年》,她的诗“往事依稀浑似梦,都随风雨到心头”成为亲友间传诵的佳句,可惜这位堂姐被自私古怪的父母“关在古庙似的家里”,最后变成一个孤僻自私的老姑娘,1931年大哥死后她带头索账,扬言“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丟开”[19]。琴的戏份在《春》《秋》中占比很大,被巴金塑造为冲破礼教牢笼而成长的新女性,然而这一形象与觉民一样缺乏感染力,更像作者的传声筒。觉新以大哥为原型,是《家》中最感人的形象,在《秋》的尾声,巴金甚至让他毅然改变生活方式而获得新生,然而由于《春》《秋》继续《家》的模式,觉新形象趋于刻板。《秋》比《家》和《春》好的,是有较多旧式家庭生活细节的描写。然而对大哥,巴金或出于不忍,或为尊者讳,其生命存在和体验的丰富性,基本未在小说中得到表现。

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关于大哥“旧”的一面,巴金弟弟和堂弟的回忆,提供了一些细节。同父异母弟弟李济生曾提到大哥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说“对内对外都听他的,有时连我母亲也要让之三分”[20]。大哥对外“既无架子,又爱面子”,“宽厚、热情、大方和乐于助人”,他是家族内外公认的“里里外外一把手的能干人”,“亲戚中一应红白喜事没有不找他帮忙、安排或主持的”;他还自学西医、打针,周围人患小毛病他就“主动送药医治,别人也十分乐从”。[21]亲戚们对大哥的评价普遍是“精明能干,温文儒雅”[22]。大哥自杀,连街坊邻居及门口摆摊的小贩都为“大少爷”这位难得的“好人”惋惜。[23]从这可看出,大哥生前一直在努力成为祖父或父亲一样体面而受人尊敬的“一家之主”。中国传统家庭作为一个“自足的体系”,一家人“从摇篮到坟墓,无一不由大家庭包办”。[24]而一家之主不光拥有绝对权力,更有无限责任,五四话语通常着眼于前者而忽略后者,巴金也不例外。在入不敷出、每况愈下的经济状况中,在沉重的生存压力下,大哥曾出现精神病症,他于深夜独自在大厅轿子里击碎玻璃的一幕,屡次出现在巴金的回忆录和小说中。1929年他与巴金在上海分别时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回成都后写给巴金的信,表现出极度的抑郁。从现有资料看,巴金大哥有完美主义心理倾向,“别人有求于他,无不慨然应允,有时宁肯自己吃亏,也不使别人为难或过不去”[25]。在金融市场投机,由于最初做得顺手,亲友纷纷找他代理,而他则“赚钱是委托人(亲戚)的,亏本则归他自己”[26],这成为压死自己的最后稻草。

殷海光认为中国传统大家庭的“族长或家长是合模(conformity)的标准。族人或家人的世界观、社会观、人生观、模式行为、价值观念、教育方式等等,都得向他看齐”[27],因此传统家庭子孙的“孝”,也是“肖”。《秋》中巴金借觉民之口斥责四叔五叔“不肖”[28],而现实中大哥的悲剧性就在于他的“肖”。幼弟李济生是遗腹子,生于1917年,念书时已是1920年代,但其接受教育“仍旧老规矩行事,必须先在我家书房读上几年古书”,开学第一天,“由大哥领着走进书房,在照有红色蜡烛、系有红色桌围上摆设着至圣先师孔子牌位前行过大礼,再向新教书先生叩头跪拜。因之我进新式学校也较迟……”[29]大弟李采臣小时过继给黄姨太,大哥怕他学坏,管教甚严。一次采臣外出会友,回家谎称看戏,大哥问出漏洞后,勃然大怒,“手执鸡毛帚,拖住他到堂屋父亲的神主牌前,叫他跪下说清楚,否则按家法从事,要替父亲教训他”[30]。大哥继承祖训的“家长”一面,巴金在小说中全未涉及。他屡次劝大哥改变生活方式,然而大哥是怎样的生活方式呢?《春》《秋》在这方面几乎没有呈现,巴金新中国成立后谈《秋》时才有一些具体解释:祖父去世分家后,大哥成为长房“管家”,“他看见这一房入不敷出,坐吃山空,知道不到几年就要破产。他自己因为身体不好辞掉了商业场电灯公司的事情,个人的收入也没有了。他不愿意让别人了解这种情形……他既不想让家人知道内部的空虚,又担心会丧失死去的祖父和父亲的面子……却仍然置身在阔亲戚中间充硬汉”[31]。李氏家族在成都还有二伯祖(巴金祖父的堂兄)一支,比祖父一门煊赫,该支二堂伯人称“北门首富”。[32]清末成都富人聚居,攀比财富,追求享乐,成为富人圈的文化,巴金对这一生态深恶痛绝,而大哥不幸陷于此,也多少染有富家公子气。李济生曾提及,大哥虽很早就承担长房事务,但由于祖父偏爱、经济宽裕,所以“素来花钱大方”,“每逢商场中的店家到了什么新货,或见到了时髦的新鲜玩意儿,总喜欢买回家,送人或留着自用”,1929年上海之行带回的东西,除书籍、新式留声机和中外唱片外,还有大量生活用品,“单是送给自家人和亲戚的各式各样的皮鞋就装了一口箱子,还有不少衣料和其他东西”。[33]觉新的形象,只是巴金大哥的冰山一角。

 

二 新与旧:冲突及悖论

 

《家》的写作,可视为巴金这位“五四的产儿”对新文化的致敬。[34]小说虚构的觉慧出走,使巴金对家庭的叛逆在读者心目中被提前。事实上,直到1923年巴金随三哥一道出川,仍是个依恋家庭的温顺大孩子,每周至少一次给继母和大哥写信;与三哥去嘉兴祭祖时,行为和情感全然是大家庭“孝子贤孙”式的。[35]他对无政府共产主义的信仰,一开始便与对自己家庭的反省相联系[36],但从思想觉醒到行动反叛,他花了十多年时间,在矛盾和焦虑中度过青春期。

巴金对家庭的批判,是基于对不合理制度的否定,但方式和心理却带着青春期少年的叛逆特征。1925年他报考北京大学铩羽而归,从此“开始了独来独往的生活,遇事不再征求别人的意见,一切由我自己决定”[37]。不过,为赴法国留学,他却不得不“征求别人的意见”——向大哥要钱。当时家里经济已现危机,且大哥可能对他的状态也不放心(他弃学而与一群朋友在一起,成都亲戚都拿他“做坏子弟的榜样”)[38],故答应给他筹资,但要他缓两三年。巴金不依,三哥劝说也不听,“很固执,不肯让步”[39];大哥无奈,只得变卖部分田产。1927年1月,巴金如愿登上前往法国的海轮,行前,三哥写信嘱咐:“以后你应当多写信来,特别是寄家中的信要写得越详细越好。”[40]果然,三十多天的旅程,巴金一一详述,十分生动,读之仿佛身临其境。但此时他已决定与家庭决裂,并因这样的决定而痛苦,在船上给两位哥哥的信中便有这样的话:“这一年来我是一天天走向孤独了。我和家里的人差不多完全断绝了消息,便是和你们两个也很少通信。然而我又不能不思念你们。我就是这样矛盾的一个人。”[41]一再强行分离,却始终难以割舍,这令他内心长期处于焦虑中,因而经常感慨自己“是一个充满矛盾的人”,“过的是两重的生活,一种是为他人的外表生活,一种是为自己的内心生活”[42],并认为“我的灵魂里充满了黑暗”[43]。这黑暗,就是杜大心式的“憎恨”。留法时期及归国以后,除了《灭亡》《新生》《死去的太阳》等革命小说,巴金也经常在随笔中倾诉“感情与理智的冲突,思想与行为的冲突,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爱与憎的冲突”,说自己的内心“没有一个时候停止过挣扎”。[44]他要背叛的阶级,首先是那养育并给予他无限爱和宽容的家,因此在小说中书写“憎恨”、替本阶级赎罪的同时,内心深处的负疚感却使他常常想到家[45]——“我的心还是依恋着家。而且只有想到家时,我才有勇气活下去!但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家呢?”[46]他常梦见父亲,在熟悉的旧街道,他跟着父亲闲走;在戏园看台上,父亲给他详细解释剧情。[47]1991年,他梦见与三哥在老家书房,听二叔铿锵有力地讲书。[48]

现实中巴金在涉及人伦亲情时,与小说中的毁家式英雄大相径庭,他由此怀疑自己“不是健全的”[49]。1925年他初次给高德曼写信,就对自己出身富裕家庭感到愧疚[50],尔后发表的随笔,其忏悔主要指向的也是出身的原罪,这与马拉、丹东、罗伯斯庇尔、妃格念尔“类似的悲哀”,使他更加坚定地批判家族所在阶级,投身社会改造。[51]不过,巴金虽信仰坚定,行为能力却并不强,最后找到写作这一救赎及自我实现的方式。

青年时期巴金思想的激进乃至偏执,主要体现在内心的情感搏斗上,现实生活中他是温润的,这是他认为自己具二重人格的原因。“我的父母都不是性情偏执的人,他们是同样地温和,宽厚,安分守己,那么应该是配合得很完满的一对。”[52]父母的性情及家庭的和谐,决定了巴金的温和性格。1917年父亲病逝后,大家庭第一次分家,长房得到祖父照顾,除父亲留下的四十亩田外,他们还从祖父那里分得二百亩田。[53]嫉妒引发了大家庭内部的争斗,在温情中长大而敏感单纯的巴金兄弟,感受到的伤害可能比实际更大,因此说“父亲的死使我懂得了更多的事情。我的眼睛好像突然睁开了,我更看清楚了我们这个富裕大家庭的面目”,“祖父一死,家庭就变得更黑暗了”。[54]巴金缺乏张爱玲那种消化大家庭矛盾和庸俗关系的强韧胃口,也缺少描写精于算计的人际关系的兴趣,故《家》基本没有细腻生动的心理刻画,情节虽富戏剧性却大而化之。为保持与《家》一致的立场,巴金在谈家时,也极力淡化与祖父的感情,申明“我们祖孙两个中间并没有什么感情”[55]。但诚实的性格却使他无法回避真实:“自从父亲死后,祖父对我的态度也渐渐地改变。他开始关心我,而且很爱我。后来他听见人说牛奶很‘养人’,便出钱给我订了一份牛奶。他还时常把我叫到他的房里去,对我亲切地谈一些做人处世的话。”[56]他承认自己对祖父“也发生了感情”[57],这种真诚使《家》在描写觉慧与病中祖父面对面时,内心涌起感动。《家》为将祖父塑造为反派,还用另一个劣绅冯乐山做陪衬,但巴金祖父的实际交往中,有“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吴虞[58],而“冯乐山”的恶行,也因鸣凤的虚构而可能被夸大。[59]

夏志清认为,巴金青年时期一直处于少年成长状态。[60]实际上,巴金一生都处于“成长”状态[61],活到老,学到老,反省到老。其谦和的个性,富于内省的人格,使之在漫长历史岁月中伦理行为较少“突变”、较多“一贯”。“文革”结束后巴金对自己的真诚反省,至今无人能及。

一直以来的现代文学研究,主要关注西方文化对现代作家的影响,却较少分析传统文化在作家人格心理构成中的意义,儒家价值观中的普世性部分在新文化话语中一直处于被遮蔽状态,以致巴金研究中存在一个吊诡地带——一方面,无论巴金本人还是研究界,一致认为人道主义、平等自由是其基本价值观,而这些都是外来概念;另一方面,巴金坚称母亲“爱的教育”是自己的思想和道德源头:“她很完满地体现了一个‘爱’字。她使我知道人间的温暖;她使我知道爱与被爱的幸福。……她教我爱一切的人,不管他们贫或富;她教我帮助那些在困苦中需要扶持的人;她教我同情那些境遇不好的婢仆,怜恤他们,不要把自己看得比他们高,动辄将他们打骂。”[62]有次三哥“摆起主子的架子”打骂丫鬟,母亲温和制止并谆谆告诫。[63]“因为受到了爱,认识了爱,才知道把爱分给别人,才想对自己以外的人做一些事情。把我和这个社会联起来的也正是这个爱字,这是我的全性格的根柢。”[64]1940年代研究巴金的法国人明兴礼,认为母亲“是巴金的人道主义的第一位教师”[65]。倘若不承认儒家“仁者爱人”的观念具有普世性,那么巴金称母亲为“第一位老师”就失去逻辑理由。明兴礼没有意识形态偏见,故毫无障碍地将中国传统人文思想与西方人道主义贯通。1958年姚文元发起巴金作品批判时,几所名校中文系学生经过系统阅读,得出一个共同结论:“巴金对他出身的那个阶级,那个家,还有着很深的感情,对家里的人物还有着依恋……无政府主义的思想,反对阶级斗争,主张调和、折衷的观点,也严重影响他。”[66]这个判断,刨除阶级论色彩,基本客观。巴金文本内部语言的相互矛盾甚至相互解构,有部分属于其真实的内心体验与时代语言之间的错位。他固然以反传统确立自我,但传统价值伦理通过早年教育对其“心理模块”的“浇筑”,却正是他接受克鲁泡特金、托尔斯泰人道主义,并对“忏悔”话语天然亲和的主体条件。

巴金三兄弟都有仁爱的共性。他说:“我们三兄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愿意多为别人着想,做出自己的奉献。”[67]此亦反映父母性情和家庭文化。大哥自杀后,“人欠的债大半都没法收回,欠人的债却被逼着要还清”[68],继母卖掉一切、包括自己的养赡田,还清所有欠账。这个失去成年男人的家庭,仍然践行“宁可人负我,不可我负人”[69]。我们从后来巴金与萧珊的小家庭,也看到这样的同质性。很多人都写过巴金夫妇的爱心、无私与真诚。他们抚养朋友遗孤,却从不与外人道。[70]帮助他人,赞助公益,在他们都是自然而然的事。

 

从左到右:李尧林、李尧枚、李尧棠(巴金)

 

三 家:爱的共同体

 

《家》出版并“火”了以后,巴金常这样表白:“我对于旧家庭并没有留恋。我离开旧家庭不过像摔掉一个可怕的阴影。”[71]尽管“事实并不全然这样”[72],但大哥的自杀,仍像一个契机,使巴金的反叛从纸上落到行动,割断与家庭的联系。然而,他最亲密的三哥李尧林,却为赡养家庭心力交瘁,英年早逝。

1931年4月18日,大哥在成都自杀,尧林专程从天津赶到上海,与巴金商量大哥身后事。大哥留下巨额债务和一个“破碎的家”[73],有继母、弟妹(其中两个未成年)、大嫂及五个小孩共十一口,最小的孩子不满两岁。巴金坚持其“对家庭的看法”,“不愿为家庭放弃自己的主张”[74],尧林默默拾起大哥留下的重担。从此,他按月将薪水寄回成都,为此放弃了个人的一切,包括爱情。三哥离世后,巴金曾写《纪念我的哥哥》,充满痛惜,但未明确提及自己对赡养老家的拒绝;1983年写《我的哥哥李尧林》,才以更多的细节,间接表达了对三哥的内疚。

尧林只长巴金一岁多,二人从小形影不离。巴金说三哥“性情开朗,乐观。有些事还是他带头先走,我跟上去。例如去上海念书……”[75]然而尧林考上大学后,“大哥汇来的钱不多,他还要分一点给我,因此他过得更俭省”。假期“别人都走了,他留下来,勤奋地学习”。他比巴金更体贴大哥和家人,巴金关切的是人类,而三哥“总是谈大哥和成都家中的事”。1926年巴金想去法国,“他不反对,但他也不鼓励我,他只说了一句‘家里也有困难’”,后来还“写过两封信劝我要体谅大哥的处境和苦衷”。[76]巴金后来才知道,尧林大学四年靠兼职、做家教补贴学费和生活费,过得很苦。1929年巴金邀他去上海与大哥团聚,他以兼职为由婉拒,巴金后悔没向大哥提出给他寄路费,失去与大哥最后见面的机会。尧林以优异成绩获得燕京大学最高奖励金钥匙奖,找了一份南开中学教职,打算一边教英文,一边做文学翻译。他原本富有生活情趣,自学小提琴,喜欢音乐,爱看电影,溜冰场上也身手不凡。[77]然而贫穷限制了他,他不敢恋爱,远离幸福[78],独自用羸弱的肩膀支撑大家庭,直到1939年大水中逃离沦陷的天津。巴金比三哥浪漫,其第一部小说《灭亡》发表后,他把版税全部送给了友人,七十年后文洁若仍批评“他首先考虑的是外人,而不是自己的两个胞兄”[79],其实这行为在巴金是常态,譬如1935年他“在日本写的文章的发表费全送给国内的朋友了”[80]。疏离家庭,亲近朋友,大概与无政府主义观念也有关。三哥最困难的时候,巴金已是炙手可热的大作家,《家》不断重印,版税应相当可观,倘若他肯帮助三哥一把,尧林或许不至于贫病交加而早逝。晚年他跟侄子谈及两位哥哥,曾痛哭失声说“他们两人都是因为没有钱而死的。现在我有钱,也没用了。我又不想过好生活”[81]。

李尧林写给巴金的信

 

1941年巴金离家十八年后首度回成都,方了解到三哥奉献与牺牲的价值。大哥的小儿子李致,曾描述过全家每月翘首等待三爸汇款的情形:

 

三爸的汇款,每月按时从天津寄来。当时我们家已从童子街搬到金丝街。我爱在院子外面玩,邮差(现在叫邮递员)送汇款单来,总是我最早发现。汇款偶尔也会有迟到的时候。这首先使祖母着急,坐卧不安,以致全家笼罩着担忧的气氛,连我都不敢过分调皮。[82]

 

大哥的外孙李舒说,三外公为赡养老家,“不再有梦,不再有飞翔的天空;他消耗完自己的生命,注入到他所帮助的亲人的体内,也注入到了我的生命中”。“我无法容忍那个社会毁了我的三外公;为了三外公,我也很难原谅我的外公。”[83]李致很长时间都认为父亲留下一家老小自杀是“不负责任”,并带累了三爸。巴金曾情绪激动地与侄儿争辩[84],当年的自己,不也年轻气盛地对两位哥哥表达类似的不满么。

巴金有过许多亲人死亡的创伤,但其终生不愈的创伤,是大哥和三哥的早逝。“我最爱我的两个哥哥”[85],他后来经常这样说,“一想到他(指大哥)的悲惨的一生,一想到他对我所做过的一切,一想到我所带给他的种种痛苦,我就……”[86]负疚之情一直伴随着他。1942年,巴金正式负担老家生活并供年龄最小的两个孩子上中学。人到中年,他开始了对“家”的眷顾,接替两位哥哥,为家人奉献,并在两年以后结束了单身生涯,与相恋八年的萧珊结婚,其小说叙述风格的显著变化,就发生在这个时期。

巴金慎重呵护与萧珊的爱情,其对家庭的忠诚,人所称道。[87]1950年,第二个孩子李小棠出生,他将继母和十二妹李瑞珏接来同住[88],小家庭变成了大家庭。他常去北京开会,并两次赴朝鲜,与萧珊的通信,家庭琐事占相当篇幅,每封信都要问候“妈和大家”,给小林写信则嘱其要“尊敬婆婆”。1950年第一次赴朝时,萧珊给他的信中常提到给九姐汇款、给大嫂汇款。巴金九妹琼如年轻时丧夫,后又丧子,1952年巴金第二次赴朝前给萧珊的信特意嘱咐“九妹的钱从三月份起,在每月15日以前寄出”[89]。1955年九妹移居上海,巴金家也由拥挤的霞飞坊(淮海坊)59号搬到今武康路的独栋住所。“文革”时期萧珊病重时,琼如替她扫街,“她和老巴金、萧珊感情非常深”[90]。巴金的挚友,与巴金两个妹妹也情同亲友。[91]

李尧枚和他的四个女儿

 

1960年10月至1961年2月,巴金在成都修改作品,时值“三年困难”时期,成都市政府专门接待。在给萧珊的信中,最常见的是他对独享优待的不安及不能与家人分享的遗憾:“这里非常安静,读书作文都适宜”;“我感到不安的就是这一座楼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还为我单独办伙食。据说这里的伙食差,李宗林(按:成都市市长)设法由商业局拨了些副食品,沙汀在我搬来前还去了解过”。[92]他给萧珊写信,经常为自己受特殊照顾而不安和惭愧。在成都期间,巴金工作之外的社交有相当多是亲属间的。大哥的女儿每天至少有一人来看望,他常把美食留给她们;六叔与他见面最频,而他上门看望的长辈,有大舅母、七舅夫妇、姑母等,给他们送挂面、点心等。[93]萧珊与巴金一样,对友人慷慨,对亲人体贴,率真善良。一个成员众多、关系复杂的三代乃至四代同堂的大家庭,凭借真诚的爱和宽容,终生和睦相处。

以反叛大家庭成名的巴金,中年以后却建构出新的大家庭。不过,巴金与萧珊在上海建立的家庭,虽以血缘为主,但联结家庭的纽带则是爱,这是一个爱的共同体,互助、友爱,没有“家长”权威,爱是唯一的中心。因此无血缘关系的马小弥、马绍弥,以及大侄女的同学萧荀等,与巴金一家情如亲人。巴金一生,以爱联结的友人还有许多许多,而他对亲友之外陌生人的奉献,也不计其数。[94]

巴金常说,“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而不是索取”[95],这与弗洛姆对爱的定义不谋而合——“爱本质上是‘给予’而非获取”。爱使人“体悟到自身的博大伟力、沛然活力、流畅生机,由此感受到无限欢悦”,施受双方皆处于创造性的纯真关系中,爱者同时也被爱。[96]年轻时巴金偏重抽象的人类爱而忽略日常人伦,中年以后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其平等自由的信仰,不但体现于精神活动,也体现于日常生活细节,“忠实地生活,正直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97]。其人与文,思与行,堪称当代中国文化人的典范,在传统与现代关系的议题上,也留给我们深刻的启迪。

 

 

杨联芬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100872


 

注释:

[1]巴金一生崇尚卢梭平等学说,晚年写《随想录》时,重申他学习卢梭写《忏悔录》讲真话,“不隐瞒,不掩饰,不化妆,不赖账,把心赤裸裸地掏出来。不怕幼稚,不怕矛盾,不怕自己反对自己”。巴金:《〈序跋集〉跋》,《巴金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37页。

[2]孙郁:《巴金:反抗与忏悔》,《新旧文学的话语维度》,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第147~148页。陈思和1992年所著《人格的发展:巴金传》,是迄今仅见观照巴金人格心理发展的重要专著,可惜只写到抗战胜利。

[3]尽管巴金一开始就声明《家》(《激流》)不是自传,但其初版“代序”(献给大哥)、十版“代序”(写给表哥)及不断增加的序跋、创作谈等,实际上一再加深其与家族生活的关联,真实人物也由最初所说祖父大哥等“两三个”,增加到大部分人物与现实都可对应,因此,读者通常也将小说中的家与巴金原生家庭混为一谈。

[4]参见吴虞《家族制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新青年》2卷6号)、陈独秀《东西民族根本思想之差异》(《新青年》第1卷第4号)、李大钊《由经济上解释近代中国思想变动的原因》(《新青年》第7卷第2号)等。

[5]这些文章先后收入《巴金自传》(1934)、《忆》(1936)、《短简》(1937)等散文集中,《杨嫂》收入《抹布集》(1933)。《忆》由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初版,除收入《巴金自传》中的三篇(《最初的回忆》《家庭的环境》《做大哥的人》),另添加《信仰与活动》《小小的经验》《在门槛上》《我离了北平》《片断的纪录》。《信仰与活动》在《巴金文集》中改题《觉醒与活动》并将文章前部删除,《全集》复原。

[6]余英时:《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江苏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8~10页。

[7]赵园:《家人父子·自序》,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页。

[8][9]巴金:《我的幼年》,《巴金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5页。

[10]巴金:《和读者谈〈家〉》,《巴金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39页。

[11]参见陈思和《人格的发展:巴金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12]巴金:《怀念二叔》,《巴金全集》第19卷,第443~448页。

[13]1961年巴金在《谈〈秋〉》时,曾检讨小说“简化和丑化”四叔五叔形象。

[14]见黄子平《命运三重奏:〈家〉与“家”与“家中人”》,刘志荣《文学的〈家〉与历史的“家”》。

[15][16]巴金:《谈〈家〉》,《巴金全集》第20卷,第41~419、419页,

[17]参见巴金《家庭的环境》《最初的回忆》等。

[18]巴金:《谈〈秋〉》,《巴金全集》第20卷,第454页。

[19]巴金:《谈〈家〉》、《谈〈秋〉》,《巴金全集》,第20卷,第420~421,446页。

[20][21][23]纪申:《我记忆中的大哥》,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1、48~49、48页。

[22]李尧东:《大哥其人其事》,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第76页。

[24]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93页。

[25]纪申:《我记忆中的大哥》,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8页。

[26]采臣:《怀念大哥》,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第58页。

[27]殷海光:《中国文化的展望》,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93页。

[28]黄子平指出,觉慧同样“不肖”,但巴金对待新旧人物分别采用了两套道德标准,造成文本的逻辑悖论。见黄子平《命运三重奏:〈家〉与“家”与“家中人”》,《灰阑中的叙述》,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120页。

[29][30]纪申:《我记忆中的大哥》,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第52、50页。

[31]巴金:《谈〈秋〉》,《巴金全集》第20卷,第445页。

[32]参见李治墨《巴金家族史考略》,巴蜀书社2014年版,第8~15页。

[33]纪申:《我记忆中的大哥》,汪致正主编《巴金的两个哥哥》,第50~51页。

[34]“五四的产儿”主要是巴金新中国成立后的自我表白,但《家》的接受史表明这也是他的公共形象。

[35]参见李存光《巴金传》,团结出版社2018年版,第49页;巴金《嘉兴杂记(残稿)》,《巴金全集》第1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50~60页。

[36]巴金:《信仰与活动》,《巴金全集》第12卷,第403~407页。

[37]巴金:《我的哥哥李尧林》,《巴金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81页。

[38]巴金:《做大哥的人》,《巴金全集》第12卷,第421页。

[39]巴金:《我的哥哥李尧林》,《巴金全集》第16卷,第483页。

[40]李尧林:《致巴金的两封信》,李致、李斧编选:《巴金的两个哥哥》,中国华侨出版社2008年版,第68页。

[41]巴金:《海行杂记·两封信》,《巴金全集》第12卷,第51页。

[42][43]巴金:《忆》,《巴金全集》第12卷,第338、339页。

[44]巴金:《新年试笔》,《巴金全集》第12卷,第264页。

[45]参见巴金《忆》,《巴金全集》第12卷,第342页。

[46]巴金:《短简·家》,《巴金全集》第13卷,第54页。

[47]巴金:《梦》,《巴金全集》第13卷,第397页。

[48]二叔曾给他和三哥讲过一年的《春秋》《左传》。见巴金《怀念二叔》,《巴金全集》第19卷,第443~448页。

[49]巴金:《新年试笔》,《巴金全集》第12卷,第266页。

[50]巴金:《信仰与活动》,《忆》,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版,第113页。此信开头摘录了高德曼给巴金的第一次回信,收入《巴金文集》时删除,《巴金全集》恢复。

[51]巴金:《新年试笔》,《巴金全集》第12卷,第266页。

[52]巴金:《忆》,《巴金全集》第12卷,第339页。

[53]巴金:《做大哥的人》,《巴金全集》第12卷,第419页。

[54][55][56][57]巴金:《家庭的环境》,《巴金全集》第12卷,第398、400,399,399,400页。

[58]李治墨:《巴金家族史考略》,巴蜀书社2014年版,第15页。

[59]巴金披露他在《春》中塑造冯乐山时,受到曹禺改编话剧《家》的影响(《谈〈春〉》,《巴金全集》第20卷,第429页)。1956年黄裳在重庆旧书店淘到两本民国初年刻本,一本是巴金祖父李镛的诗集,另一本是“冯乐山”类人物赵尧生的戏本《情探》。黄本想感受一下已绝迹的“高老太爷”和“冯乐山”这类人物,可《情探》的内容令他意外,写一个“很强很美的女鬼”的复仇,立场颇类鲁迅《女吊》。黄裳自忖:“为什么冯乐山,或至少是冯乐山的诗友会写出《情探》这样的作品来呢?”见黄裳《记巴金》,四川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14~15页。

[60]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刘绍铭等译,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04页。

[61]陈思和也认为,巴金终其一生都在成长(《人格的发展——巴金传》),只是他未能将巴金“分离”的人格,即“多愁善感呼唤人性的巴金”和“战斗性十足的革命者巴金”整合于一处。

[62][63]巴金:《我的几个先生》,《巴金全集》第13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15、15~16页。

[64]巴金:《最初的回忆》,《巴金全集》第12卷,第378页。

[65]明兴礼:《巴金的生活和著作》,上海书店1986年影印本,第18页。

[66]武汉大学中文系三年级巴金创作研究小组:《论巴金的世界观与创作》,李存光编:《巴金研究资料》下卷,海峡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290页。

[67]李致:《终于理解父亲》,《四爸巴金》,天地出版社2014年版,第205~206页。

[68]巴金:《谈〈秋〉》,《巴金全集》第20卷,第446页。

[69]李致:《大妈,我的母亲》,《四爸巴金》,第181页。

[70]1949年4月,马宗融病逝,遗下他与罗淑的一对儿女马小弥和马绍弥,巴金夫妇收养了他们。小弥数月后参军,绍弥则一直在巴金家待到1958年。参见马小弥《我热爱的巴金伯》,《万金集:来自巴金的家书》,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36页;马绍弥《在霞飞坊59号的日子里》,陈思和、李存光主编:《一双美丽的眼睛:巴金研究辑刊卷三》,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87~102页。

[71]巴金:《家庭的环境》,《巴金全集》第12卷,第401页。

[72]李存光:《巴金传》,团结出版社2018年版,第46页。

[73]巴金:《纪念我的哥哥》,《巴金文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版,第532页。

[74]巴金:《我的哥哥李尧林》,《巴金全集》第16卷,第485页。

[75][76]巴金:《我的哥哥李尧林》,《巴金全集》第16卷,第481、482页。

[77]杨苡:《从梦中走出》,《青青者忆》,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17~123页。

[78]在天津,曾有一位同学的妹妹喜欢他,他自知穷而从不表白。此外,因巴金介绍而与三哥交往的杨苡,与尧林产生了爱情,二人频繁通信、约会,杨苡考上西南联大后,本约定昆明团聚,尧林犹豫再三,最后退了买好的船票,并中断与杨苡的通信联络。参见巴金《我的哥哥李尧林》、鞠躬《三爷叔》、杨苡《雪泥集》《梦李林》《十四行与其他诗选》、李舒《老巴金》等。

[79]文洁若:《巴金与萧乾》,第18页。

[80]巴金:《片断的记录》,《巴金全集》第12卷,第438页。

[81][85]李致:《心留巴老家》,《四爸巴金》,第106页。

[82]李致:《带来光和热的人》,《四爸巴金》,第168~169页。

[83][86]李舒:《老巴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32、89~90页。

[84]李致:《终于理解父亲》,《四爸巴金》,第203页。

[87]文洁若对此极为赞赏,曾以巴金为榜样对比和批评萧乾感情不专、见异思迁。见文洁若《巴金与萧乾》,第6页。

[88]徐开垒:《巴金传》,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93、489页。

[89]巴金致萧珊(陈蕴珍)信,见《巴金全集》第23卷,第306页。

[90]李舒:《老巴金》,第119页。

[91]参见杨苡《青青者忆》等。

[92]巴金1960年10月16日致萧珊信,《巴金全集》第23卷,第436页。

[93]参见巴金《成都日记》,《巴金全集》第25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61~180页。

[94]1980年代初,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巴金选集》,他不领稿费,也拒绝出版社将稿费以自己名字命名设立文学奖。他的社会慈善捐赠,不计其数,且不许宣扬。

[95]李致:《大妈,我的母亲》,《四爸巴金》,第176页。

[96]弗洛姆:《爱的艺术》,陈维刚等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6、29页。

[97]巴金:《写作生活的回顾》,《巴金全集》第20卷,第5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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