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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纪念冰心先生诞辰120周年,中国现代文学馆将于2020年9月28日在C座二层展厅举办《墨上笔端总关情——冰心捐赠书画展》,展品为冰心先生毕生珍藏的书画作品。1986年冰心先生曾亲自提笔撰写文章,记录她向文学馆捐赠字画的经过。现将该文手稿及部分展品与观众和读者朋友们分享。
《闲话我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字画的经过》(1986年)
冰心手稿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我有一位多才多艺的朋友,他是三十年代的燕京大学的同学,名叫王世襄。三十多年前,我曾请他为我刻两枚闲章,一枚是“歌乐山人”,因为我在重庆郊外的歌乐山上住过。另一枚是“无佛处士”,因为我仿佛记得有一位古诗人说过“无佛处,我称尊”,我觉得这句话很幽默而俊逸!前几天他又带了他母亲金陶陶夫人的诗画和他自己的作品来看我。我笑说“请你再替我刻一枚‘是为贼’的闲章”,他微笑着不置可否,也不知他到底刻了没有?
王世襄(1914-2009),字畅安,男,汉族,原籍福建福州,生于北京。著名文物专家、学者。1938年获燕京大学文学院国文系学士学位,1941年毕业于燕京大学研究院,获硕士学位。
我这话就说远了!只因我近来常常觉得闲居无聊,应当料理一些该趁早料理的事了。我一生没有财产,最宝贵的就是前辈先生和老、中、青、中外朋友们赠我的他们的字画著作。这些财宝,我一生中已经丧失了好几次,第一次是“七七事变”,第二次是“反右”期间,第三次是十年浩劫,剩下的已是寥寥无几了。但是近年来又从箱底找出几幅旧的,再加上一些新的,因为房子小,墙壁低,挂不上去,就都存放在柜子和箱子里。我想如果我一旦悄悄地“走”了,我的那些第二代、第三代人对这些我所珍贵的东西将手足无措,还有可能散失,这时我就想起了中国现代文学馆。这馆是在我的好友巴金倡议下成立的,由中国作家协会负责筹建的,地点又离我家不远,就在北京西郊万寿寺。文学馆的工作人员中,还有我好友老舍的儿子舒乙,一个电话,他就笑嘻嘻地来了。
中国现代文学馆领导拜访冰心(约1993年)
后排从左到右为:龚立中、李凖、舒乙
中国现代文学馆领导周明拜访冰心
被冰心(右)称为“最爱抢镜头”的“咪咪”一起合影
大概是去年吧,我已将日本作家朋友送我的日文著作九十多本,捐赠文学馆了;一来因为我看不懂日文,放着也无用;不如看这些作品的英译或汉译;二来因为这十年来中外朋友的赠书越来越多,我的几个书架放不下了,只好先打发一些,我还和舒乙他们说好,将来我书架上的书,凡是有上下款的全都捐给他们,现在就先送走这批字画,这里面有汤定之、陈伏卢、沈尹默等老前辈的字和画,时人萧淑芳、胡絜青等的字和画,其中最多的是赵朴初同志的字,因为他常把近作的诗词寄给我看。此外还有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实笃的画等。那天舒乙他们来了,看见我桌上的那一大堆字画卷轴,就摇头说:“这些珍品可不能捆起抱走,得用车装!”第二天他们果然开辆面包车来了,当他们几个人轻轻地托起这些字画下楼去时,我忽然觉得欢快地‘了’了一桩大事,心里空旷得多!现在还有的是挂在客厅墙上的小幅的吴作人的熊猫和梁任公前辈替我写的“世事沧桑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一副对联,还有卧室兼书斋墙上挂的我的祖父子修公自写的诗,赵朴初的字,和陈宇化画的玫瑰花,上面有黄苗子题的诗,都是横幅的。以上这几幅字画,将来我‘走’后也都要捐给文学馆了。
汤定之国画《山中秋日》(1932年)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陈伏庐国画《朱竹图》(1946)
题词为“莫道山中能绝俗,此君今已着绯衣。”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萧淑芳国画《青云》(1973年)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胡絜青书法《书老舍戏墨诗》(1979年)
内容为“中年喜到故人家,挥汗频频索好茶;且共儿童争饼饵,暂忌兵火贵桑麻。酒多即醉临窗卧,诗短偏邀逐句夸;欲去还留伤小别,阶前指点月钩斜。”
赵朴初书法短对联“夕阳无限好,高处不胜寒。”
中国现代文学馆藏
冰心祖父谢子修书法诗幅《道南祠花圃题咏》(1910年)
中国现代文学馆馆藏
海外的朋友们看到这篇东西,不要以为我真的要“走”了,真想“走”还真是不容易!就在交出字画的头一天,我照例去北京医院做一月一次的“体检”。大夫和护士都笑着对我说“心电图上显示出的你的心,和年轻人的一模一样!”因此我才敢请王世襄给我刻那枚“是为贼”的图章!
冰心
1986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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