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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平 | “往前看,别回头”:《漫长的季节》与普通人的救赎
[ 作者:黄平] 来源: [ ]

《漫长的季节》剧照

 

 

内容提要

作为年度现象级作品,网络电视剧《漫长的季节》超越“复仇”逻辑,讨论普通人的“救赎”与和解的可能。应对作为东北叙事起源的“创伤”,《漫长的季节》重新调整了当代文学“新东北写作”中父一代与子一代的结构性关系。剧中父一代的故事无法通过子一代来转述,他们必须自己讲述自己,自己救赎自己。通过将“创伤”的叙事策略转化为自身的叙述结构,《漫长的季节》从历史中救赎一代人,并最终塑造了普通人“群像”,表现了普通人的生活,使得大多数人的价值观“落地”。经由救赎,历史与现实在文化上达致一种集体性的和解。

 

关  键  词

《漫长的季节》 新东北作家群 东北文艺复兴 复仇 救赎

 

引言 复仇?还是救赎?

 

电视剧《漫长的季节》改编自于小千2018年的原创剧本《凛冬之刃》[1],由剧本改编的同名小说已于2023年5月出版。就小说而言,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沈墨先后杀死了大爷、卢总、殷红、卢总妻子蒋林、傅卫军、福利院院长、龚彪,将小露推倒在供电箱上,将致命针剂注射到王北体内,并借此逼着王响跳楼[2]——她最后的复仇对象是王响,在小说中王响曾无意中见证沈栋梁性侵沈墨,却选择了明哲保身。在原剧本中,沈墨宛如复仇女神,从冰天雪地的黑暗深处走来,以血还血,毫不宽恕。

 

于小千:《凛冬之刃》,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23年版

 

让我们停留在沈墨复仇这一刻,将目光移向海外:近年来被侮辱者复仇的故事,已经成为一股世界性的文艺潮流,产生了一串长长的名单。2020年的奥斯卡奖颁奖典礼上,《寄生虫》获最佳影片奖,《小丑》男主演杰昆·菲尼克斯获最佳男主角奖,两部都是关乎底层复仇的电影。这批作品不约而同地出现,与经济下行期全球阶层矛盾的激化有关。像《小丑》这样的作品,反讽着超级英雄电影,颠倒了“英雄/丑角”的位置。出身于哥谭市名门望族的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凭借资本与科技所维系的秩序,已然不具有询唤的魅力;相反,观众更为认同“小丑”,认同尊严被践踏的底层,正是在《小丑》中“小丑”这个角色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亚瑟”,第一次展现出挫败的生活。有意味的是,《小丑》中的华彩乐章,和《漫长的季节》相似(也许还有《白日焰火》),都是一场超越语言的舞蹈:肆意癫狂,戏谑感伤。这场“复仇”的潮流,一直席卷到《漫长的季节》2023年4月上线之前。就在《漫长的季节》上线前一个月,复仇题材的韩剧《黑暗荣耀》播出了第二部,其热潮席卷全球电视剧榜单,成为Netflix全球榜榜首。

以这一世界性潮流为参照,《漫长的季节》作为本年度最优秀的华语电视剧之一,在叙事上有重大突破。辛爽导演弃用带有复仇意味的剧本原名“凛冬之刃”,借用班宇《漫长的季节》[3]这篇小说的题目。电视剧《漫长的季节》的叙事核心,在于如何走出“漫长的季节”所转喻的创伤。这一创伤包含着东北叙事中常见的“下岗”,也包含着丧子丧妻,包含着身份的失落。

《漫长的季节》包含了诸种应对创伤的方式。其一是沈墨式的,以无休无止的复仇来应对;其二是宋玉坤式的,以“心若在,梦就在”的方式来应对。第一种应对的方式,即当下流行的“复仇”的方式,显然并不能真正疗愈创伤,而是征用民粹的情绪,导向一种玉石俱焚的无政府主义。不无反讽,这种无政府主义情绪被大众文化产业有效地收编,转化为一种针对“下沉市场”的爽剧叙事策略。第二种应对的方式,即曾经流行的“心灵鸡汤”式的方式,将“下岗”等历史创伤划定在个人乃至家庭的内部,希图在主体的精神世界里依赖“豪迈”“坚强”“心”“梦”解决这一现实危机。《漫长的季节》反讽这一应对方式:在该剧第11集,厂长宋玉坤在桦钢厂职工代表大会上宣读下岗名单前做动员,在念诵出“看成败人生豪迈”后被龚彪打断,被龚彪质疑“你到底和丽茹啥关系”,在即将下岗的全厂职工面前,戳破了宋玉坤这类腐败分子的假面。

应对作为东北叙事起源的“创伤”,《漫长的季节》以“救赎”取代“复仇”。“救赎”这一概念在当下研究中常常被笼统地移用,变成一个虚浮而臃肿的能指,丧失其内在的复杂性。在文学批评中,“救赎”这一概念的现代意味,是由本雅明所确立的,而“救赎”构成了本雅明文学批评的重心。[4]本雅明对于“救赎”的理解,带有犹太教神秘主义的宗教背景,受到喀巴拉教派的影响。[5]基于中西不同的文化背景,这方面参考价值并不大。有重要意义的,是本雅明“救赎观”包含的对于历史时间的独特理解,哈贝马斯指出过这一点,“本雅明独到的历史观念对于拯救的愿望给予了解释”[6]。这是一种怎样的历史观念?本雅明反对将历史理解为一条前后相继的线(他的“单子论”在爆破这条线),反对认为可以科学地把握“本来面目”的历史主义。本雅明的看法,如《本雅明传》作者霍华德·艾兰、迈克尔·詹宁斯所指出的:“本雅明的概念中尤为关键的是:过去(the past)在多种层面上内在于现在(the present)的观点。”[7]两位作者进一步阐释说:“过去时刻在一个梦想着它的现在时刻之中醒来,与此同时,这一现在时刻看清了过去之梦,从梦中醒来从而看清自身。”[8]

假如本雅明读过“新东北作家群”的小说,尤其是班宇的小说,他会像谈论波德莱尔一样谈论他们。父一代与子一代的结构性关系,仿佛是本雅明历史观的文学展示。本雅明在最后一篇代表作《历史哲学论纲》(写于1940年春,又译为《论历史概念》)中谈到如何历史地描绘过去:“历史地描绘过去并不意味着‘按他本来的样子’(兰克)去认识它,而是意味着捕获一种记忆,意味着当记忆在危险的关头闪现出来时将其把握。”[9]“过去”没有真正地过去,“过去”并不是在“现在”之前,而是就在“现在”的内部。救赎之道,在于如何把握“现在”和“过去”的这种关系,如本雅明所言:“我们关于幸福的观念牢不可破地同赎救的观念联系在一起。这也适用于我们对过去的看法,而这正切关历史。过去随身带着一份时间的清单,它通过这份时间的清单而被托付给赎救。过去的人与活着的人之间有一个秘密协议。我们的到来在尘世的期待之中。同前辈一样,我们也被赋予了一点微弱的救世主的力量。”[10]如果和“新东北作家群”的小说对读,本雅明这段诗性的奥义也许不再那么难以理解。在班宇等人的小说中,“过去”(父一代)和“现在”(子一代)存在于同一个时刻,存在于线性历史之外的停顿时刻。父一代在子一代的故事中醒来,子一代通过父一代的醒来而看清自身。这是“新东北作家群”小说真正的深层结构:“救赎”的结构。

同时,在本雅明含糊止步之处,我们的“救赎”带有中国气派。我们的救赎不是“去历史”地救赎,而是在“历史中”救赎。本雅明反对历史进步论,他那背向未来的“新天使”意象,迎接着本雅明厕身其间的从一战到二战的历史风暴。但搁置价值的救赎,势必将救赎抽象为一种带有宗教色彩的神秘抚慰,或是无地彷徨的知识分子玄学化的诗论。历史有其进步性,“救赎”意味着将正义交还给历史。这种“交还”是艰难的,不能依赖于“复仇”的颠倒毁灭,而要依赖于“救赎”的辩证革新:作为“救赎”的“复活”从来不是“复仇”,而是铭刻着往昔生命经验的新生。

这种错综复杂的结构关系,这种中国气派的“救赎”,被“东北文艺复兴”集大成的作品《漫长的季节》所把握。在“东北文艺复兴”的艺术潮流中,如何以复杂的叙事探寻“救赎”之路,这既是理解《漫长的季节》,也是走出“漫长的季节”的关键所在。

 

一 父一代开口说话

 

作为“东北文艺复兴”的阶段性总结与再出发,电视剧《漫长的季节》请来这一浪潮的代表作家班宇担任文学策划,重新修改剧本大纲。[11]和双雪涛、班宇、郑执为代表的“新东北作家群”以往的作品相似,《漫长的季节》在叙事架构中运用了以下三组核心范畴:工厂/下岗、凶杀/悬疑、父一代/子一代。《漫长的季节》以1998年桦钢下岗为故事背景,以碎尸案为故事线索,交错展开1997/1998年与2016年这两条时间线,展现以王响为代表的父一代、王阳为代表的子一代的命运。

 

 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百花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

 

无论是下岗还是凶杀,亦或父一代/子一代两代人命运的交错,都是“新东北作家群”惯用的元素。比如双雪涛《平原上的摩西》[12],小说以1995年下岗改制为背景,通过接连不断的出租车司机遇害展开故事,在1995年与2008年这两条时间线上,展现父一代的李守廉、庄德增与子一代的李斐、庄树的命运。笔者清楚,文学界对于“类型化”往往有一种警觉,似乎类型化就意味着是缺乏创造性的、过于商业化的。殊不知类型化是一种文艺潮流成熟的标志,无论是历史演义、才子佳人小说,亦或作为现代文学起源的五四文学,纯文学追踪溯源的先锋文学,都有各自的类型化。“新东北写作”中的类型化,并不是基于商业化的重复,而是有其内在的历史与精神的根源。“新东北写作”聚焦1990年代工厂共同体遭遇“下岗”后的破碎,“碎尸案”是这一破碎的完美转喻。双时间线的运用,既因为这是子一代所追忆的故事,更是因为历史创伤并未终结,父一代的故事回响在子一代的故事中,我们并未走出“漫长的季节”。可以说,“新东北写作”分享着相近的类型,根底在于这一类型背后的历史无意识。

立足于“新东北写作”,辛爽推进了以往的叙述类型。比如在一些视觉元素运用上,辛爽回避了冷冽肃杀的东北符号。以往媒体对辛爽的采访提到了这一点:“想到东北,他首先会想起秋天阳光下金色的树,天格外高和蓝,天气不算冷,人可以穿着夹克衫在户外散步。‘是我印象中特别明媚的一个东北,人们都非常积极地生活着。’”[13]考虑到东北秋季相对短暂,无法支撑足够的拍摄时间,剧组选择在昆明拍摄。桦钢和铁路取景自昆明钢铁厂;王响居住的宿舍区,系原昆明轮胎厂的旧宿舍区;桦钢的大礼堂、办公楼和傅卫军经营的录像厅,取景自昆明五钠厂。而贯穿电视剧始终的玉米地,是剧组提前四个月在西双版纳种植的。如果不是提前说明,观众不会发现这东北的秋天其实是云南的秋天。“‘东北’是一个比喻”[14],老工业区的境遇有相似之处。

更关键的推进,来自辛爽重新调整了“新东北写作”中父一代与子一代的结构性关系。“新东北作家群”的小说大量从子一代的视角出发,讲述父一代的故事,比如双雪涛的《大师》《无赖》《光明堂》《飞行家》、班宇的《逍遥游》《盘锦豹子》《肃杀》《空中道路》以及郑执的《仙症》。[15]但是在《漫长的季节》中,“王响-马队-龚彪”所代表的父一代的故事,不再依赖“沈墨-王阳-傅卫军”所代表的子一代来转述,而是成为故事真正的主角。如何让父一代开口说话,一直是“新东北写作”的难题。可堪参照的是,作为“新东北写作”的起源性作品,《平原上的摩西》依次安排庄德增、傅东心、李斐、庄树等人物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方式开口说话,只有李守廉一直保持沉默。

父一代与子一代的故事既互相映照,又彼此分裂。就《漫长的季节》来说,假设没有父一代的故事线,“沈墨-王阳-傅卫军”的故事线近似一个残酷青春的故事。“青春文学”与“新东北写作”不仅是“80后文学”前后继起的文学潮流,而且是两种不同的写作范式。“新东北作家群”也是从“青春文学”中脱胎而出的,像双雪涛的早期长篇小说《翅鬼》[16],郑执的早期长篇小说《浮》[17],都带有浓郁的“青春文学”印迹。“青春文学/新东北写作”两种写作范式博弈、互渗、转化的一个标志性文本,是郑执的长篇小说《生吞》[18]。这部作品已经隐隐触及父一代的历史命运,但内化着东野圭吾《白夜行》的叙述逻辑,也即回响在《生吞》中的“为点亮她的生命,将自己付之一炬”。

 

郑执:《生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

 

同样,《漫长的季节》中“沈墨-傅卫军”的人物关系,和《白夜行》中“西本雪穗-桐原亮司”的人物关系非常相似,都是饱受凌辱的少年男女,结成一种紧密的同盟,向这个社会发起复仇。这或许再一次提醒我们,如果“新东北写作”由子一代视角所完全主导的话,有可能回归“残酷青春”的叙事。有必要补充说明,子一代并不是一种回避性的视角。从子一代出发的叙述,保持着必要的叙述距离,在克制中蓄积着艺术感染力,班宇的《盘锦豹子》[19]就是这种写法的典范。但如果父一代只能依赖子一代视角来讲述,确有可能走向一种新的遮蔽。

《漫长的季节》解决了这个难题,电视剧的故事重心是以父一代视角呈现的,这是非常重要的推进。怎么让父一代直面当下受众,意味着如何直面历史创伤,这是“新东北写作”的症结所在。辛爽试图在小说停步之处前行,以电视剧的方式,书写一部“东北文艺复兴”的“长篇小说”。第一集第一章“姐夫以前开火车的”[20],全片第一个镜头,以一个近似儿童身高的机位,在绿油油金灿灿的玉米地里,仰望着东北秋日那疏朗的天空。铭刻着乡愁的视角缓慢拉升,凝视着一列蒸汽机车冒着白烟隆隆驶过。镜头转到驾驶室内景,在《钢铁工人多自豪》的音乐中,火车司机王响不无骄傲地拉响汽笛。随即镜头上摇,火车驶向远方;镜头下沉,农用三轮车从远方驶来,冒着黑烟,驶过一辆停滞的出租车。在以前开火车的王响和当下开出租车的王响之间,辛爽将如何从这“漫长的季节”中,救赎一代人走出创伤?

 

二 从历史中救赎

 

我们可以在内容和观念的层面上讨论救赎,比如《漫长的季节》清洗了对于下岗工人的污名化。传统的市场化叙事,往往将“下岗”指认为东北工人双重缺陷的结果:计划经济体制的缺陷与东北地域文化的缺陷,共通的表现为懒散、保守、愚昧、粗野等等。这种新自由主义色彩的说辞,随着近年来包括《漫长的季节》在内的“东北文艺复兴”的出现,已然不值一哂。诚如张慧瑜《以悬疑的名义:可见的“创伤”与重返90年代》一文指出的:“《漫长的季节》中关于90年代的‘重访’对工人下岗故事有了清晰的‘价值’判断,正义的、善良的、老实人都被下岗了,而以厂长(权力)、假港商(资本)为代表的权势阶层是贪污、挪用公款的坏蛋,这种叙事改写了90年代以‘大锅饭’、‘人浮于事’、‘减员增效’等为主基调的改革话语,显示了2010年之后对90年代叙事的重新反思和审视。”[21]

和内容层面相比,笔者更为关注形式层面上的救赎难题,即我们应该构建一种怎样的艺术形式,使得救赎成为可能。这不是说内容层面不重要,内容层面和形式层面也不能戛然二分。问题在于,创伤隐藏于无意识层面,而非意识层面,难以在意识层面予以解决。因此,作为指向无意识深处的路标,“弗洛伊德”无论是在二十年前的《马大帅》系列中,还是在当下的《漫长的季节》中不断浮现,也许并非偶然。在辛爽致敬的《马大帅》中,范伟扮演的范德彪,频频碰壁后,开了一家解梦馆,担任馆长暨辽北精神分析研究所所长,解梦馆挂着锦旗“料梦如神”,自书对联“古有奥地利国弗洛伊德,今有辽北地区范德伊彪”,供奉着弗洛伊德大幅肖像。被创伤萦绕而不自知的范德彪,以一种滑稽的自大掩饰着无力感,臆想着自己不是“患者”而是“医者”。“弗洛伊德”这个符号同样出现在《漫长的季节》中,有意味的是,迷恋弗洛伊德的龚彪,也和范德彪一样被称为“彪子”。“彪”在东北方言中有“傻、楞”[22]的意思,“彪子”可以直译为比较鲁莽的“傻子”。但这里的“傻”未必是愚钝(龚彪在剧中是1990年代的大学生),而是像著名作家辛格笔下的傻瓜吉姆佩尔[23]一样,隐含着抚慰与疗救。只是和傻瓜吉姆佩尔相比,无论是范德彪还是龚彪,都表现得更为戏剧化。这种夸张、滑稽的戏剧化受到“二人转”等东北民间曲艺相应表演程式的影响,也体现出东北文化内在的非常宝贵的韧性。[24]

疗愈创伤,告慰亡魂,文艺仿若一场抚慰性的宗教仪式。为应对创伤的冲击并予以转化,文艺作品自身的形式,也要随之变化。创伤在叙述上的症候,就是重复,“创伤具有一种萦绕不去的品质,通过不断的重复和返回持续占有主体”[25]。这种重复性,在文本与文本之间体现为互文性,“互文性能够表明被遗忘和被压抑的记忆浮到意识层面”[26]。这或许可以解释《马大帅》的元素为何密集地进入《漫长的季节》之中,像维多利亚夜总会、桂英风味烤肉店、KTV里“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都源自《马大帅》。尤其是被观众们津津乐道的一幕,维多利亚的门童盯着王响说:“我看你这么眼熟呢,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这个门童,就是《马大帅》里维多利亚的门童,无数次目睹“辽北狠人”范德彪气宇轩昂地出入。《马大帅》是二十年前东北影视剧中的一个“异类”,和固守在龙泉山庄(《刘老根》)、象牙山村(《乡村爱情故事》)的乡土喜剧不同,《马大帅》以马大帅、范德彪失业状态下的游走,展现出一幅斑驳的社会画卷。在《漫长的季节》之前,“范德彪”这个人物形象就走红于B站,相关解读、二创被称呼为“彪学”。在范德彪对于失败感的掩饰中,青年网友或会感到一丝吊诡的亲切。

 

《漫长的季节》海报,维多利亚的门童

 

“创伤”同样在文本内部制造重复。如安妮·怀特海德在《创伤小说》中的分析:“创伤小说的重要文学策略之一就是重复策略,它能够在语言、形象或情节的层面上起作用。重复模仿了创伤的后果。”[27]无法释怀,难以告别,创伤的往昔不断重访,一条时间线切入另一条,就像《漫长的季节》中“1997/1998”不断重访“2016”,笔直向前的线性叙事在创伤的世界里不再可能。这催生出辛爽多线交织的叙述策略:既然创伤导向着精神世界的碎片化,那么救赎的第一步,就意味着搜集碎片,拼接全体。非线性叙事邀请受众投入其中,将碎片整合为全体。“碎尸案”作为无意识的隐喻,召唤着大家拼接尸体,找出真凶,或是走向救赎。

拼接的难题在于,整全性的世界已不复存在。那个世界停留在王响的火车进站的时刻。王响可以骄傲地追溯父亲,父亲是桦钢的元老,铲下了建设桦钢的第一锹土;可以骄傲地追溯自己,王响是桦钢的劳模,“我叫王响,响亮的响”。但王响熟悉的世界正在瓦解,工友们的下岗与儿子王阳之死,在同一时间发生。王响没有未来,他被困在时间里了。

比较“东北文艺复兴”以往的作品,这是第一次,子一代死去了,而父一代还活着——父一代的故事无法通过子一代来转述,他们必须要自己讲述自己,自己救赎自己。王响和马队他们毕生都在追求一件事:“正名”。老年马队的第一次出场,就是抱怨拉丁舞选拔的不公正。马队感受到他所在秩序中“名”与“实”的脱离,他洞悉沈墨大爷沈栋梁性侵了沈墨,但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他无法将其治罪。马队无法承担这种分裂,故而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离开警队:脱下所有的警服,穿着内衣离开了警局。在马队的世界里,“能指”像警服一样脱落。一个症候性的细节是,他将养的狗命名为“小李”,这个名字来自他曾经的手下、现在的局长李群。马队最终的“救赎”,在于“通了”,他最终想清楚了碎尸案的来龙去脉,找出了真正的凶手。此时步入老年患了脑血栓的马队哭诉“这案子是不是破了”,将眼前的李局称呼为当年的朱局。名实重构,秩序回归,马队作为正义的代言者之一,以此抚平十八年前的创伤。

以王响、马队他们为例,普通人的救赎,指向秩序的回归。而这一秩序的正当性,在于对“罪”与“无罪”的确认。秩序崩解的“下岗”时代,并不是每一宗“罪”都能得到判定。故而《漫长的季节》中充斥着私刑:沈墨杀害了假港商卢文仲等人、马队殴打了沈墨大爷沈栋梁、王响威胁和沈墨同归于尽。这种充斥着私刑的混乱,结束于王响对于王阳的正名。在《漫长的季节》结局,王响问沈墨两个问题:王阳到底杀没杀过人?你们为什么要杀王阳?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使得他确证王阳是清白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使得他确证王阳不是被害,而是救人时发生意外。王阳既无罪,也与罪行无关,在这一刻王响也和马队一样“通了”。他最终放弃了同归于尽的执念,用王阳生前送给他的红毛衣扑灭了火焰,从出租车里救出了沈墨。

“漫长的季节”到此结束了,结束于那件燃烧的红毛衣。诚如本雅明所言:“历史会衰变为意象,而非衰变为故事。”[28]这不是普通的意象,而是本雅明分析的辩证意象,如杰姆逊的诠释:“辩证意象的双重性,就是人们把现在叠加于过去之上的、一种上下堆叠的双重性。”[29]在《漫长的季节》中,“红毛衣”是典型的辩证意象,“过去”与“现在”交叠于此。走出“漫长的季节”,意味着走出这类辩证意象所指向的结构性关系,“救赎”的重点是“重生”。

由此我们来到《漫长的季节》的最后一章,也是全剧的华彩乐章:“往前看,别回头”。时间线跳到2017年,王响穿上了一件新的红毛衣,这件新毛衣来自他1998年意欲卧轨自杀时,在铁道边捡到的弃婴王北。这里的对位关系十分明显:王阳/王北的对位;死亡/新生的对位。导演特为安排了一个对位镜头:王北抱起王响,浑如当年王响抱起王北。但是“重生”最终所依赖的,是自己说服自己。《漫长的季节》给出了一个神来之笔的结局:在送王北去车站上学的路上,王响来到了全剧开场的那片玉米地,他穿越玉米地,遇见开着火车的年轻时的自己。仔细甄别的话,我们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已然倒在玉米地深处的王响。灵魂出窍,王响来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刻,对视着年轻时的自己,王响对着“他”也对着自己说:“往前看,别回头。”“创伤”像命运的旋涡,不断制造重复与循环,而王响和这一代人,终将与过去告别,与自我和解。

 

《漫长的季节》剧照,图中书为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在梦境中认识真实的自我》

 

这是我们熟悉的中国式的救赎,在我们的救赎中,没有弥赛亚的位置。王响与马队,曾经的国企工人与刑警队长,他们的救赎是从历史中救赎,在救世主的位置上,是正义和秩序,一种带有人世间温度的朴素的信仰。这里的例外是三人组中的龚彪,迷恋弗洛伊德的龚彪,无论是在1990年代的时间线里,还是在2016年的时间线里,都不需要救赎。在他的世界里“能指”并未紊乱,进一步说,龚彪并没有生活在由话语所组织的世界里。一个症候性的细节是,龚彪将《梦的解析》挂在胸前,当作简易的防刺背心,“弗洛伊德”完全被还原为书本的物质性。正因为他不在话语秩序里,因此他不介意围巾是绿色的,不介意鞋子是破的,也不介意丽茹是不贞的。他以梦的方式,重新解释这个世界。只有在梦中,才有爱;清醒的话,爱则不可能。所以他会将丽茹的美容院起名为“如梦”,所以丽茹会对龚彪说“我真羡慕你,能一直活在梦里”。这也是龚彪自己的体验,“像做一场梦似的”。龚彪的结局是:他在中彩票的那一刻遭遇车祸,在被撞得飞起的出租车里面露微笑,恰如他这一生爱与死的颠倒。龚彪只能死在救赎来临之前,龚彪不需要救赎。就像我们可以以梦治愈现实,但无法以梦来治愈梦。

 

三 “共鸣”之后,向何处去?

 

以《漫长的季节》为代表,“东北文艺复兴”的杰出作品,无论是班宇的小说亦或辛爽的影视,早已超越“地方文艺”的范畴,不仅仅与东北、与下岗有关,而是深刻回应着当下的世界。毕竟,“下岗”已经是二十年前的陈年往事,笔者父母一代的下岗工人,已渐渐步入暮年,在养老金等保障下得到了安置。“东北文艺复兴”之所以流行开来,在于今天的部分受众,共情体验到当年的难题。

由此我们能够理解《漫长的季节》的点睛之句,辛爽引用了班宇的一首诗:“打个响指吧,他说/我们打个共鸣的响指/遥远的事物将被震碎/面前的人们此时尚不知情……”这里的共鸣,指向子一代对于父一代的共鸣。而青年群体和文艺主流受众,有较大的重叠。或可以说,“东北文艺复兴”的重要作品,结晶为我们理解时代情绪的一个大的意象:“意象不会以过去之事物来阐明现在之事物,或以现在之事物来揭示过往之事物。其实在意象里,过往和现在会突然汇聚成一种星座布列的态势。”[30]

故而值得深思的是,“共鸣”之后,向何处去?这也是本文开篇作为线索的提问:复仇?还是救赎?毋庸讳言,在双雪涛等“新东北作家群”早期作品中,历史的积怨也可能导向复仇。比如双雪涛发表于2017年的短篇小说《北方化为乌有》[31],保卫工厂的车间主任被腐败分子雇凶杀害,车间主任的恋人多年来不止不休地追凶,最终将凶手杀死,并将逐一对当年的恶人复仇。当“北方化为乌有”之后,愤懑、压抑的情绪都有其历史合理性。但怎么走出当年的废墟,在今天尤为值得思量。

救赎的意象,同样密布在双雪涛、班宇、郑执这些“新东北作家群”作者的小说中。这倒不仅仅是指“新东北作家群”小说中的宗教符号,如摩西、《圣经》、光明堂等,而是一个代表性的意象“水”。“水”既喻指着灾难,又喻指着重生。青年研究者喻超分析过双雪涛笔下“水”的意象,通过对于《天吾手记》《长眠》《光明堂》等小说的细读,指出双雪涛笔下的“水”,指向的是失去秩序后的恐惧与陷落。[32]另一位青年研究者常青结合班宇小说指出,“水”不仅仅如洪水的意象一样象征历史暴力,不只是“死亡与创痛的发生地,同样也蕴藏着重生与救赎的可能”[33]。就班宇的代表作《冬泳》结尾来说,常青认为“沉入湖底之后,‘我’在迷乱的幻觉中与作为死者的隋菲父亲相遇,当初二人争执的场景再度复现,最终却归于宁静”[34]。

但这不是《冬泳》的结尾,班宇最后还写了这一段:

 

我赤裸着身体,浮出水面,望向来路,并没有看见隋菲和她的女儿,云层稀薄,天空贫乏而黯淡,我一路走回去,没有看见树、灰烬、火光与星系,岸上除我之外,再无他人,风将一切吹散,甚至在那些燃烧过的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痕迹,不过这也不要紧,我想,像是一场午后的散步,我往前走一走,再走一走,只要我们都在岸边,总会再次遇见。[35]

 

这一结尾有一种神秘的寥廓,仿若安哲罗普洛斯电影中的长镜头。“我”自水面浮出,来到无人之地,是否由此重生,依然悬而未决。

 

班宇:《冬泳》,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版

 

《冬泳》对于辛爽有所启发:“《漫长的季节》剧本讨论阶段,辛爽提议最后要有一场大雪,落在所有人的身上。那是一个听起来颇具浪漫色彩的画面。辛爽对《南方周末》记者说,那场戏的灵感来源于东北作家班宇的小说集《冬泳》封面,上面印着一句话:‘人们从水中仰起面庞,承接命运的无声飘落。’”[36]在《漫长的季节》最后一集,当“红毛衣”燃烧殆尽后,王响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辛爽导演安排一场大雪缓缓降落。在这场预示“秋天”结束的大雪中,镜头闪过主要人物一生中的重要时刻,他们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有一种释然的承担——如龚彪在雪中将绿围巾系在脖子上,选择对丽茹不离不弃;如马队痛殴沈栋梁后点燃香烟,凝望着大雪哑然一笑。

影评家毛尖盛赞这一场大雪,谈到《漫长的季节》是一部很难被超越的封神之作,认为辛爽重新确立了时代的道德感和美学感。毛尖进一步勾勒了《狂流》《渔光曲》《十字街头》《马路天使》《八千里路云和月》《一江春水向东流》《万家灯火》《小城之春》等作品的传统,指出我们的影视创作有一笔巨大的遗产:表达普通人的生活,使得我们的价值观“落地”。[37]

延续着毛尖的说法,可以略作补充的是:辛爽的“普通人”是集体性的,这也是左翼文化传统的重要遗产。以往“新东北作家群”的作品主要是短篇小说,限于篇幅,故事主要围绕个人展开。这种写法易于与浸染在现代主义美学中的青年读者同频共振,但有可能将“救赎”导向一种孤独的个人,一种内在的冥思。由此值得倾听杰姆逊对“救赎”的分析,“救赎”意味着“人们必须从集体层面,而非从个体层面来了解它”[38]。《漫长的季节》作为特殊的“长篇小说”,以充分的艺术容量,展现出集体层面的“救赎”。这场雪之所以重要,在于这是一场飘扬在共同体上空的大雪。在细密的雪中,所有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未曾相遇,又宛如重逢。辛爽不是召唤一个人,而是召唤“一代人”走出“漫长的季节”,如他对记者所言,《漫长的季节》讲的是“一代人的一生”[39]。在这场大雪中,辛爽雕刻出普通人的“群像”。

 

电影《钢的琴》剧照

 

班宇也在访谈中提到,“我想写的相当于一个群像”[40]。所以《漫长的季节》固然有主角和配角之分,但主角与配角的命运浑然交错。比如还是这场雪,巧云这样的次要人物,她坐在残疾丈夫的自行车后座上,搂着患病的孩子从维多利亚下班,扬起面庞迎接雪花的飘落。班宇修改了原剧本中巧云的脉络,巧云从1998年的时间线来到了2016年的时间线,与王响有一场黄昏恋。在该剧第11集,王响洞悉巧云对自己的感情,但当他偶遇追求巧云的退休教师,发现这位吴老师可以更好地保障巧云的生活时,王响选择放弃自己的幸福。他开着出租车拉着巧云与吴老师去商场,貌似不经意地表达对巧云推心置腹的理解,在隐忍与牺牲中,展现出一种有硬度的爱,一种不可磨灭的尊严。仿若回旋,在《马大帅》第1部第26集,冬日的小饭店里,落魄的范德彪向被打断了腿的骗子老钱举杯:“干一个,骗我有功啊……”命运的巨轮碾压过生活,普通人生活的辛酸与精神的高贵尽在其中。

笔者在梳理“东北文艺复兴”时曾谈论过:“东北的复兴,并不仅仅是东北这一地理空间的复兴,而是超越东北地域的普通人的复兴。……‘东北文艺复兴’最终意味着,理解普通人的命运与尊严。”[41]复仇意味着失序,而救赎意味着重构正义的秩序,这一秩序将给予普通人以尊重。经由救赎,将在文化上达致一种集体性的和解:我们不再是焦灼不安地在成功学中内卷的个人,而是富于尊严的普通人群体中的一员。

 

《漫长的季节》剧照

 

暖阳照亮秋日的田野,《漫长的季节》最终以金色的色调结束,将潜在的冲突转为和解,擦亮普通人价值的光芒。“东北文艺复兴”的作家与导演们,终将汇入创造时代新文艺的激流中。这或许印证笔者在2019年第一次提出“新东北作家群”这个概念时的展望:“‘新东北作家群’的崛起,将不仅仅是‘东北文学’的变化,而是从东北开始的文学的变化。”[42]在这一历史过程中,《漫长的季节》是一曲安魂曲,以“再回首”的方式“往前看”,抚慰我们这个时代内在的震颤。

 


黄平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

 200241


 

(本文刊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3年第11期)

 

注释

[1]笔者无法看到这个剧本的原貌,无法判断剧本文本、小说与电视剧之间的差异。

[2]小说和电视剧中同一人物姓名不同,为方便比较,本文按照电视剧统一。此外小说中大爷死于沈墨读大学的1998年,死于沈墨指使傅卫军制造的车祸。

[3]班宇《漫长的季节》刊于《十月》2022年第3期。

[4]理查德·沃林以“救赎美学”概括本雅明的思想体系,参见理查德·沃林《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吴勇立、张亮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哈贝马斯在著名的《瓦尔特·本雅明:提高觉悟抑或拯救性批判》一文中,将“救赎批评”理解为本雅明与马尔库塞等法兰克福学派区别的标志,法兰克福学派的批评是一种揭秘意识形态幻觉的、“提高觉悟”的批评。该文中译本参见《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这本研究论文集,由郭军、曹雷雨翻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出版。

[5]本雅明的挚友、对喀巴拉教义深有研究的犹太神学家肖勒姆(又译为朔勒姆)在所著的《本雅明:一个友谊的故事》(中译本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在2009年出版,译者朱刘华)中有过回忆。著名学者梁展翻译过斯台凡·摩西《历史的天使:罗森茨维格、本雅明、肖勒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一书,该书比较了这三位犹太裔思想家对于“救赎”的理解,罗森茨维格即《救赎之星》的作者,该书出版于1921年,对青年本雅明有所影响,本雅明在《论卡夫卡》等文学批评中引用过该书。

[6]哈贝马斯:《瓦尔特·本雅明:提高觉悟抑或拯救性批判》,选自《论瓦尔特·本雅明——现代性、寓言和语言的种子》,郭军、曹雷雨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60页。

[7][8]霍华德·艾兰、迈克尔·詹宁斯:《本雅明传》,王璞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年版,第351、351页。

[9][10]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选自汉娜·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张旭东、王斑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第267、266页。

[11]卡生:《〈漫长的季节〉,命运才是最大的悬疑》,《三联生活周刊》2023年第19期。

[12]小说刊于《收获》2015年第2期。

[13]王彦:《〈漫长的季节〉,当共鸣结成了琥珀》,《文汇报》2023年5月5日。

[14]黄平、刘天宇:《东北·文艺·复兴:“东北文艺复兴”话语考辨》,《当代作家评论》2022年第5期。

[15]黄平:《“新东北作家群”论纲》,《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年第1期。

[16]2011年由台湾远流出版社出版,2012年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

[17]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18]2017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19]《盘锦豹子》最早在2017年10月发表于豆瓣网,后收录在短篇小说集《冬泳》之中,由上海三联书店于2018年出版。

[20]辛爽将《漫长的季节》分为12集,总时长817分钟,最长的单集即第11集107分钟,接近一部电影的片长。这12集,又像小说一样分为长短悬殊的四章:“姐夫以前开火车的”“响亮的响”“那个人回来了”“往前看,别回头”。

[21]张慧瑜:《以悬疑的名义:可见的“创伤”与重返90年代》,《北京青年报·北青艺评》2023年5月13日。

[22]许皓光、张大鸣:《简明东北方言词典》,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7页。

[23]《傻瓜吉姆佩尔》是出生于波兰的美国犹太裔作家辛格的代表作品,意第绪语版发表于1945年,英文版发表在《党派评论》1953年第3期,英文译者为著名作家索尔·贝娄。中文版参见《辛格短篇小说集》,傅惟慈、万紫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

[24]本文对于“彪子”的分析受到本刊编辑的启发,特此致谢。编辑在交流中谈到《漫长的季节》中的王响承担了《马大帅》中马大帅的角色,而龚彪承担了范德彪的角色。“马大帅-范德彪”或“王响-龚彪”这种二元人物关系,值得进一步研究。

[25][26][27]安妮·怀特海德:《创伤小说》,李敏译,河南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7、98页。

[28][29]詹明信:《班雅明:多重面向》,庄仲黎译,台湾商周出版社2022年版,第475、492页。

[30]詹明信:《班雅明:多重面向》,第496页。

[31]小说发表于《作家》2017年第2期。

[32]喻超:《“创伤”的情感体验与文学表达——双雪涛地域文化小说论》,《文化研究》2020年第3期。

[33][34]常青:《论“铁西三剑客”的东北书写》,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

[35]班宇:《冬泳》,上海三联书店2018年版,第108页。

[36][39]潘轩:《导演辛爽谈〈漫长的季节〉:我们在讲一代人的一生是如何过来的》,《南方周末》2023年5月11日。

[37]毛尖:《告别这个“文化庸俗”的时代,影视圈需要一场左翼运动》,观察者网,2023年7月14日。

[38]詹明信:《班雅明:多重面向》,第39页。

[40]罗昕、王励勤:《〈漫长的季节〉文学策划班宇:打个共鸣的响指吧》,澎湃新闻,2023年5月23日。

[41]黄平、刘天宇:《东北·文艺·复兴:“东北文艺复兴”话语考辨》,《当代作家评论》2022年第5期。

[42]黄平:《“新东北作家群”论纲》,《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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